凤后手上一顿,过了好一会才抬眼看她,“寻常男人到了我这年纪,终于能松口气过舒心日子了。你倒好,开口就想把我赶走?”
凤后声音温温淡淡的,听着并没有多少恼怒在里头,可李凤宁到底在他身边长大哪里能听不出来其中的不悦,顿时就心虚起来,“父后我是,我就是……”在朝堂上都能滔滔不绝的李凤宁,到了凤后面前却仿佛突然变成了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时间就连编理由都不会了。
“出宫之后你叫我去哪里?连家吗?”凤后说,“如今管家理事的是我姐夫,人家日子过得好好的,我去了算怎么回事?”
李凤宁先头只是不忍心凤后如此寂寞,又因素来亲近,所以想到什么就直说了,如今听他这么几句顿时觉得自己太欠考虑,十分不好意思起来。
她这个样子倒是把凤后看得一乐。“先不说什么家不家的,真要回了连家,我要心qíng不慡快想骂骂人,难道去把那几个唤我舅舅的叫到跟前?”
这就是说笑了。
李凤宁长那么大还没见过凤后骂人呢。她听出凤后语气里的轻松,立时便抬头跟着说道:“父后雍容宽和,就是数落人也极少的,能用上个骂字显见亲近异常,说出去只怕人人争抢。”
“呸,”凤后这回真忍不住笑了一下,“要真这样,你早点进宫来不是更好?”
李凤宁前头的确是存了心哄凤后,待到他这句话一出,顿时面上就一僵。
局势到了如今这样,任谁再能粉饰太平,也说不出凤后不知道李凤宁的打算这句话来。可凤后知道归知道,李凤宁却猜不准凤后心里到底什么想法。这种话还不能轻易出口,一旦说了可就没有再收回的可能了。
如果凤后只是先帝正君也罢了,李凤宁威bī利诱,能用的手段不知凡几。可凤后在李凤宁心里就是亲父,孝顺还来不及了,哪里敢想别的。
也所以凤后这话语调平缓,李凤宁却一时头脑空白,竟然完全想不到该如何回答。
“社稷之重,天下苍生,我看着这些东西在阿贤身上压了二十多年,压得她举步维艰压得她不堪重负,所以我是不想再看着你去背负的。”凤后眼神有一瞬的飘远,然后又直视着李凤宁,“但是我也知道,天下需要一个明主。”
“父后,我……”
“凤儿,做皇帝会很辛苦。”凤后表qíng平静地看着她。
李凤宁抿了下唇,也平静地回视着他,“我知道。”
“朝臣尾大不掉,政令从来都不会像预期的那样,再好的意图掺上私心私yù都会扭曲成杀人不见血的利刃。”凤后说得极其冷静,仿佛在回忆过去,又仿佛在预言将来,“你身边的男人会要求你荫泽外戚,你的孩子长大后互相yīn谋陷害,或许还会有几个希望你能早点死。”
前边这些,就算李凤宁就算没有经历过,大抵也能猜到。可是后面这半截却真是仿佛将一块冰冷的石头塞进她的胃里,叫她好一会说不出话来。
“那我总还有……”想了半天,李凤宁才低低弱弱地吐出这句话。
但是话还没有说完,却又被凤后抢了先,“如果我说,你的夫君生不出嫡女来,我就要你再娶呢?”
“我会求父后收回成命。”李凤宁沉声,“我会安排好我的孩子,qíng愿打断她们的手脚,也不能叫她们自相残杀。”她越说,声音越是沉稳笃定,“外戚我会看顾,但是我不会让她们过分gān政。我知道赤月无法在一夕之间改变,我不求成圣成贤,只求在我死的那天,赤月能比母皇和大姐姐在时更好一些。”
“真想明白了?”
“是。”李凤宁郑重点头,“我想明白了。”
“真想明白了,那你还磨蹭什么?”凤后上下瞧她好一会,眉头微蹙,“我什么时候教出个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孩子来?”
李凤宁一怔,随即咧开嘴,“谢父后!”
第319章 安王惊宫中
走进栖梧宫的时候李凤宁满心萧索,但是当她踏出门口的时候,却只觉得满身轻松。
或许……
李凤宁直到这一刻才不得不承认,她还是在介意自己的身份。
李昱和李贤再疼她,她再出入皇宫如回己家,也始终抹不去一个事实。
她只是“宗亲”而并非皇女。
而李昱临终前的那一道将李凤宁变成皇女的诏书,虽然其中的确不乏对她的爱护之意,但事实上又何尝不是因为李昱不仅自己认为李凤宁不会对皇位造成威胁,甚至她也十分明确地知道李贤也是这样认定的?
李昱的这种认定,不可能对李凤宁没有影响。于是她即便她成功把诚郡王打压下去,即便她已经站在御座的陛阶之上,她却依旧踟蹰着不肯踏出最后一步。
但是今天,凤后允了。
他不仅是看着她长大的父亲,他由当世名仕连大学士教养长大,他更是如今活在世上唯一一个有资格说帝位承继的人。
所以刚才那场并不是父女之间的闲谈小事,他亲手去掉了一直压在她身上的沉重桎梏。
李凤宁闭上眼睛,深深呼吸一口带着花糙温香的空气,然后又长长地呼出去。
真是……
周围响起一阵密密麻麻,也刻意压低的脚步声。
李凤宁眉头微蹙,因为她还听到了一些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旁人或许会忽略过去,但是曾经在军器监快被各种兵器铠甲活埋的李凤宁却是再熟悉不过。
这是……
佩剑与铠甲摩擦的声音。
李凤宁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表qíng里的轻松畅快已经彻底消失不见。
对李凤宁来说,凤后就是父亲,谁回自家给父亲请安说话还要前呼后拥的?因此才踏出栖梧宫没多久的她就是独身一个。
李凤宁自自然然地四下环视一圈。
虽然大部分人还知道有个避忌,多是接着花木廊柱遮挡身形。但李凤宁如今还远远没到老眼昏花的年纪,只那么一扫的功夫,就已经能够明白自己被团团包围。
“四姐姐这么大阵仗,”李凤宁缓缓转过头,看向抄手游廊对面那个人,“真是叫本王受宠若惊。”
离她足有一丈远的那个人,一身jīng打细造的铠甲。她居然连头盔和护面都没有忘记,只留下一双眼睛藏在头盔的yīn影里。不过她这一身铠甲既是军器监为安郡王特制的,李凤宁就没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对面似乎晃了下脑袋,却因为头盔太大,叫李凤宁看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意思。然后那人似乎也觉得这样挺不舒服,抬手抽松系带,然后解下盔甲。
李凤宁不动声色地企图再朝那人靠近几步。
“站住。”在丢下盔甲露出本来面目的同时,李鲲就拔出佩剑来。青天白日下闪着幽冷寒光的剑尖指着李凤宁的脖子,一丝晃动也没有。
52书库推荐浏览: 小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