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凤宁转过街角,慢慢向府衙走去。
小时候,她外祖母教过如何观察百姓,她姨母也说过何谓见微知著。如果蒙上眼睛,李凤宁会猜测此城在两三年前换了主官。且现下这个,显然要比前头那个更尽心一些。
但是,宁城没有。
宁城不是近几年没有换过主官,而是从她出生起就一直没有换过。那位谢太守自二十年前由安阳户部调任燕州太守之后,就一直没再去过其他地方任职。十五年前李端封魏王入燕州,十年前萧明楼授官正四品燕州刺史,只有她一直在那里巍然不动,稳稳当当地把太守做到今天。
李凤宁跨进府衙的偏门,一路上客客气气地跟几乎就一个都不认识官员小吏们道早致意。
手里没人果然是不方便。
这个念头隐隐划过李凤宁的心头时,她站在了司库的房门前。推门而入,那个替她搬了好几天书簿册卷的掌固果然又像前几天那样,早早地等在了那里。
“凤司庾。”看上去有四十来岁的女人说不上恭敬,只能说很客气地朝李凤宁拱拱手。
“朱掌固。”李凤宁下意识就挂起一抹浅笑来,“今日又要麻烦您了。”
“下官职责所在。”朱掌固答得规矩,也刻板。
“过了今日,历来的账簿总算都查验清楚了。”李凤宁笑意更深两分,特意顿了顿,“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让我进仓房看看?”
朱掌固听她说查验清楚非但不见轻松,反而肩膀微沉,一副更为戒备的样子,待李凤宁说了想要看仓房,她几乎立刻就答道:“这个需向上官请示,并非下官可以决定。只是司库这几日都不在衙门,只怕凤司庾要等上些时候了。”
这话回得如此顺口,真像是一早就准备好就等着她问了。
不只是昨晚听到的那一句“少了四成半”,连日来燕州府衙里只能用诡异来形容的感觉再度浓烈了起来。
照说她拿着户部公文就有权去查看官仓。知不知会燕州府衙的,完全可以由李凤宁自行斟酌决定。只是她这回是临行前才拿的调令,安阳户部仓司的衙门从来就没进去过,更加不知道仓司平时是怎么gān活的。簿册上头只是数字加加减减还能糊弄过去,真到了仓库里只怕一进门就要露馅。就算她能装得像,她也不觉得自己有看出什么门道的本事。
虽然不甘心,或许还是从户部仓司叫个人过来看看?
“拿着户部的调令,也不能一直这么等下去……”所有外派的公务都有规定时间,李凤宁是不会有人催她回京,但是对这燕州府衙她却不能这么说。
只是李凤宁才这么一说,她就看见站在她对面的朱掌固无法克制地露出了一丝喜色。
……她就这么想她快点走?
于是本来想说就走的半句话咽回去,李凤宁出口时却说:“不过走之前能否拜见一下谢太守?”
朱掌固一愣,张了张嘴一时没回出话来。
“我也知道自己官位低下,”李凤宁又一笑,赶在朱掌固开口之前又说道,“不过往年在年末的时候都会在京师见到谢太守,今年正好到燕州,也该请个安的。”
如果说前头还只是怔愣,李凤宁这话一说,朱掌固的表qíng直接定格在了惊愕上。她像是qíng绪受到了极大震动,好一会才回过几分神来。
李凤宁眼睛微一眯,仿佛没发现她的异常似的,言语里略带上三分得意,“还请掌固帮忙通禀一声,谢太守若知道是我求见,定不会摇头的。”
李凤宁这话却不是骗人的。
赤月统共才十二个州郡。这十二位太守,每年的年末都要入京述职。李凤宁打小在勤诲斋里打转,这些太守就说年年见也并不为过。
只是……
李凤宁就算不姓李,只是来自略有地位的安阳世家,于是见过燕州谢太守也不算是多么出奇的事吧?她一个从八品的小官,逮住机会想攀攀从三品大官的关系,也算是理所当然吧?
为什么这个掌固竟然如此惊讶?
她都站在燕州府衙里了,见见太守能有多大事?
“下,下官这就去通禀。”朱掌固好一会才定下神来,这回开口,连声音都低了好几分,“请凤司庾稍待。”
李凤宁纵然满心疑虑,也只能在原地等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呃,凡是超过隔日更这个频率的话,其实都是我卡文了……
第78章 谢云流
燕州太守能由“京师来的凤宁”联想到“新近由魏王嫡女变成五皇女的那个人”,又或者仅仅是看在她京官的身份上愿意见一见她,这种预想至少在李凤宁看来并非异想天开。话如果说到这份上,那位在李凤宁印象中相当圆滑的太守如果仍然不愿意见她的话,足见燕州官仓出事的可能xing非常大。而如果太守同意见她,那么李凤宁至少就有了当面试探的机会。
她是这么想的,却不掌固去而复返之后带来了一条令她愕然的回答。
谢太守病了。
而后在掌固问她是否还想求见的时候,李凤宁虽然犹豫却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燕州府衙仿了皇宫的规制,前头是办公的衙门,后面是太守一家日常起居的地方。李凤宁被人引着一路进了燕州后衙,辗转跨进了好似书房的地方,然后看见了一道厚厚的纱幔。
“大人,凤司庾到了。”引路的管事似有意似无意地越前一步,挡住了李凤宁伸手撩纱幔的可能。
纱幔很厚,所以即便现在是正午,即便李凤宁眼神不差,也只能依稀看见几个人影。“谢太守……”李凤宁才抬起手一拱,就听到里头一阵惊天动地的猛烈咳嗽,于是后面的话只能停下来。
“凤,凤司庾有心……”接着,里头就传来一道好像破风箱似的声音,短短几个字说得其累无比,“本官……”
“母亲,您刚刚喝过药,还是先休息一会吧。”里头传来另一道轻软的声音。
“那外头……”
“有急务过来,云流会叫醒您。”
伴随着又一阵咳嗽声,“好……”
再接着,里头便有人撩起纱幔走了出来。李凤宁不由得就看了过去。
走出来的是一个看上去二十多岁的女人。
这人脸色有些苍白,唇色也淡。只那双细细的直眉下,却生了一对沉静若水的眼睛。使人乍看觉得宁静,再细看几眼又能感到其中的清明。再加上那略嫌瘦削的身材,无端端透出一股离尘脱俗的味道。
“在下谢云流,燕州太守之女。”这人语调轻缓嗓音柔和,听着极是舒服,“家母刚刚服过药,需小息片刻,还请凤司庾见谅。”说着,她拱手一礼。
“是我打扰了。”李凤宁还礼,“既如此,那我改日再来求见。”
“云流送您。”谢云流浅浅一笑,极是温和有礼的样子。她一抬手,当先引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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