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九尾想了半天,都不知道他口中的“兖儿”是谁。后来转头看了看一直立在亭子外的皇帝,才反应过来,他就是兖儿。
在未到达皇宫之前,卢九尾其实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她只晓得他是替家中的长辈来求后悔药的,可能还很有钱,其他便一概无知了。到了皇宫之后,这才陆续知晓了他的身份姓名。
她知道了他叫周玉兖,是一国之主,登基两年,道听途说知道了她那间医庐,凭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去了,却没想到瞎猫碰上死耗子,那里的大夫还真有药。
卢九尾说自己有药,并且已经带来了,但是不方便直接给太上皇老人家服用。
她说太上皇他得先将自己要回到的具体哪一天或者具体哪件事告诉她。
这倒不是说,跟当初一定要知晓徐有寂的故事,只是出于好玩一样。她要知道太上皇回到的具体哪一天,或者哪件事qíng,她才好用“后悔药”送他过去。否则,他迷失在“琥兆”里,她可没有办法带他回来。
后悔药只能吃一次,吃错了,可是没有机会再后悔了。
☆、回首往日
“你要回到哪一天?”卢九尾再次开口问道。
“我想想。”太上皇伸出一只手手捏了捏眉心。
太上皇说要想想,然后就真的很认真的在想。他将一只胳膊支在桌上,作苦大仇深状。卢九尾弄不懂,既然知道自己有后悔的事,有什么好想的。总不能说,因为年纪大了,只记得自己有后悔的事,却不记得是哪件事了吧。
不过卢九尾虽然心里有意见,但面上却神色如常。毕竟金珠万斛即将到手,她不愿再横生枝节。她自认为,这个时候能不说话就不说话,总不会差这一点时间的。
太上皇坐在那里冥思苦想,卢九尾坐在对面翘首期盼,周玉兖则立于凉亭之外云淡风轻。卢九尾坐在那里等了会儿,等到炉子里的香薰都烧完了,天色也开始暗沉下来,终于开始觉得有些怪异了。
她发现,对面的太上皇好像快要睡着了。
她转头看了看周玉兖,他仍旧站在那里,目光正看着自己。卢九尾不知道他是一直都在看着自己,还是说发现自己神qíng里的诧异,这才特地注意到自己的。
卢九尾朝他挤了挤眼,想问他眼下该怎么办。毕竟他是太上皇的儿子,总能给拿个注意的。现在他就是过来将太上皇摇醒,太上皇他老人家顶多只能骂他两句,断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周玉兖看到卢九尾朝自己挤眉弄眼,先是一怔,而后又忽然抿唇轻笑起来。卢九尾以为他在取笑自己,眼睛一转,不想理他了。可是头刚扭回去,余光却又瞥见他走上前来。
只见他走到太上皇跟前,微弯了腰,俯首到他老人家耳旁,轻声道了一句,“父皇,这里风大,您若是困了,儿臣扶您去寝殿休息。”
太上皇应该是听见周玉兖的话了,却只是从鼻子里哼了一个字,“嗯。”然后便再无其他反应。
周玉兖又垂首等了会儿,方见太上皇动了动身。他微微抬了一只胳膊,周玉兖见状忙上前搀着。太上皇撑着周玉兖递过去的胳膊站了起身。
卢九尾当时只觉得太上皇的屁股可能黏在石凳上了,或者是腿上绑了千斤重的巨石,不然为什么周玉兖去扶他的时候,感觉他整个人都在往下沉。
卢九尾见周玉兖搀的艰辛,想要上前帮忙。但是走过去后,又觉得有些无从下手。毕竟人家身份尊崇,前有宫人,后有侍卫,身侧还有一个大儿子,她过去搀人家,总觉得有些多事。
周玉兖绷着胳膊,稳稳当当地搀着太上皇,往前走的空档,还有功夫顾及到卢九尾。他转过头来看了看她,然后轻声开口道,“过来,别跟丢了。”
他是在让她跟着自己走,也是让一旁的宫人侍卫给她让出一条道出了来。
卢九尾没明白他的用心,只是转了个弯,走到他身旁。
太上皇由自儿个儿子搀着回了寝殿,然后再由宫娥扶着躺到了睡塌上。卢九尾以为他这就要睡了,一时有些心急,眼巴巴地望着,想叫他谈完正事再睡。
“你过来。”太上皇像是猜出卢九尾的心思,躺到睡塌上后,竟向她招了招手。
只是他这次招手的方向,是指着塌前的小宫娥。小宫娥见了太上皇的手势,颇知圣意地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卢九尾。
卢九尾知晓她的意思后,有些受宠若惊。她没料到,太上皇在已经困的眼皮儿都撑不开的qíng况下竟还能想到自己。
她轻手轻脚地上前,想问他招自己过来,是不是想起自己要回去哪天哪件事了。谁知刚低头瞅了太上皇一眼,只觉得他老人家困的仿佛随时都能睡去。
“您想起来了?”卢九尾怕他真的睡过去,便出口问了问。
太上皇听见了,然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卢九尾心中大呼不好,心道他老人家真的已经困的不行了,脑袋都晕乎了。
“想起了好多事,不知道,到底该回去哪一天。”就在卢九尾暗自纠结的时候,太上皇却蓦地开口了。
他声音很轻,像是飘在头顶上空,有些虚幻,仿佛在说梦话。
“您说什么?”卢九尾为了确认他是不是在说梦话,又出声问了一句。
“我第一次见她时,她从天上掉下来,一头青丝如瀑,容颜如舜华。就这么直直落进我的怀里,像是满怀的盈香花,让我就此一生,都无法忘记。”太上皇声音微弱,与她娓娓道来。
卢九尾一开始以为他在回答自己的问题,等她听到那句“她从天上掉下来”时,面如死灰。她确定他是真的在说梦话。像是死了心一般,不再问话。不过虽则百般不qíng愿,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站在那里垂首丧气地继续听着。
“她叫我阿珩,她是第一个这么叫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后来她叫我夫君,却也只叫过一回,大部分的时候,她叫我殿下。后来我登基,她改叫我圣上。至此,至死,都是这个称呼。”太上皇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地,低到卢九尾都没听清他后面一句话。
他后面一句话是,“对了,她在临死之前,也叫过我一声阿珩,时间太久,我竟有些忘了。”太上皇说这话时,脸上露出凄凄惨惨的笑容,看着让人觉得可怜。
上了年纪的人,容易伤chūn悲秋,容易触景生qíng,还容易追溯往事。卢九尾听着太上皇前后不着调的话,竟也开始有些感伤。
不得不说,她也是上了年纪的人。
“我是喜欢过她的,可我以为只有一点点。我一直觉得,有没有她,我无所谓。可她死了,我开始梦到她,开始后悔。我知道,我其实应该是很喜欢了。”太上皇闭上了眼睛,嘴巴一张一合,絮絮叨叨地说着。
人老了,眼泪不是从眼睛里流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流出来的。卢九尾看到,太上皇流泪了。
若不是他说出最后一句话,卢九尾当真会以为他一直都在说梦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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