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每当如此,她都舍不得死掉。
☆、走时暮秋日光盛,而今深冬寒夜冷
她睡了过去。
沉沉睡梦之中,没有凡尘,没有俗世,没有爱恨,亦没有qíng仇,只有清清凉凉的一塘水,一棵柳,与朦胧的日光和缥缈的人影。那人立在塘边,着一身淡青色衣,戴了斗笠,执着鱼竿,独自在塘边垂钓。而她,则跪坐在在池塘正中,身下是翻覆涌起的池水。
那是空木的一张脸,清淡幽冷,又棱角分明,而其中场景,也和她在空木身体时一模一样。
见到她,他伸出手,浅浅笑道:“过来!”
她心骤暖,不待思索,脚已踏着清波向那人走去。待到他面前,她伸出手,两人两掌相叠,他虚握住她的手,极轻柔道:“不用担心,我会保护你的!”
话落的一瞬,彩霞漫天,风光缱绻。
这一觉,她睡得沉。
所以醒来时,已是小半日以后。地府的小半日,人间的两个月。她心觉不好,连忙披衣起身,可还未将自己打理好,就听阳止千里传音道:“宣成魅,你人呢!”
是少有的急促的声音。
她忙回:“发生何事了?”
阳止一喜:“你终于回话了!”后又一沉,“你赶紧回来吧,空木和尚出事了!”
她再不敢耽误,穿好衣服便往人间去,走时无意看了玉台上女子一眼,她脸似又白了几分,越发地不显血气了。
走时暮秋,而今深冬。
北风卷地,百糙衰折,她到皇宫时正是huáng昏时分,太阳将将落下,雪白的霜雾落了满地。奢华高耸的宫殿蒙上了一层冷霜,蓦然有些凉薄之感。
依阳止所言,祛除了妖气,空木修养了几日就大好了,他起身那日风清日朗,可他却窝在屋子里不肯出去。殷桓派人去探他,他也将人拦在门外,就连送膳的下人都一律不许进。
凌素宫已闹鬼多时,加之之前殷桓说空木是妖的消息不胫而走,于是那段时日,宫里渐起了流言,说这闻名天下的空木大师也拿宫里的妖物无法,已然撞了邪了。
皇宫大院,最易祸乱人心,偏偏他的异常行径又未得好转。阳止心觉奇怪,专程去凌素宫中看过一回,却见空木果真如流言中所说,晨起望月,到霞光初现,方换上一身青衣,后默然坐于院中,一坐就是一整日,不言不语,无悲无喜。
于是之后一段时间,上书奏表殷桓,让他除掉空木的外臣内侍不计其数,最初一段时日,殷桓还记着宣成魅的嘱托,无论奏章上写得如何鼓动人心,他都只看一眼,后搁在一旁不理不睬。可时间渐长,朝中众臣皆有微词,他为稳定人心,才颁下一纸圣令:空木大师为妖所惑,为防他错手伤人,特将其关于凌素宫中,囿于箍妖结界之内。
那结界,是他又寻的几位大师,耗时一日一夜,用了童子血,玉女发,和香麋鹿角,以及新鲜桃木,配着符纸,热火所做,坚实无比。
此一举隔绝了空木,稳定了人心,凌素宫由无人踏足的鬼屋,变成了无人可入的牢笼。因担心空木,阳止施术进过几回,每次进去,空木都如之前一样,负手于院中望着日光出神,到光影斑驳,才回屋入眠。
倒也没什么不妥。
如此又过几日,宫里宫外皆安稳下来,某个夜间,殷桓照例去玉怜轩,不曾想将到凌素宫门口,里面忽窜起一道淡蓝光柱,直冲云霄。其气盛,压迫力大,殷桓连同一众下人皆被震到一旁,阳止连忙赶过去,只见那光柱之中,空木身着青衣手执光剑,以一种杀意凛然的姿态睥睨众生,饶是隔了数丈远,也能看到他眼里泛出的红光。
这个场景,一直持续到午夜。空木冲破了结界,身披着蓝光,提着同样泛着蓝光的剑,一步一步朝着地上人走来。施结界的几位大师被打开了,一众侍卫也被打开了,到殷桓面前,他用剑挑开安公公,将那光剑剑尖直bī向殷桓。殷桓也是习武之人,可在空木面前却根本不堪一击。
眼看着殷桓就要命丧他手,他眼中红光忽然一闪,那蓝色光芒骤然间黯淡下去,光剑消失了,他整个人也摇摇晃晃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日过后,南国之中,就再没了空木大师,有的只是处心积虑混进皇宫刺杀皇上的空木妖怪。
所以后来,殷桓下了旨,对空木,不能再留有余地,但凡有人能除掉他,赏huáng金千两,良田万倾。每天都有人揭榜前来,每天都有不同的人闯进凌素宫,偏偏那日以后,空木倒下了就没再醒来,只能任人折腾,一直到今日。
如此说来,他的qíng形定不容乐观。
宣成魅直接去了凌素宫。因妖物一事闹得大,为免去不必要的麻烦,她在宫外现的身。所以当她到凌素宫门前时,殷桓已经到了。她抬步要往里闯,殷桓拉住她道:“怜儿……你不能进去,里面很危险!”
他是关心她,可此时她的心里只有空木。那些所谓大师的手段她都知道,无非布阵伤身刺激灵魂,一般妖物尚且经受不住,又何谈区区一个小和尚?
她不知他已变成何样,可依阳止的xing子,他表qíng能那般凝重,便说明,极有可能,这空木已有xing命之忧。
未经思索,一把甩开旁边人,怒气冲冲道:“危险?皇上是想提醒我,里面有多少道术法结界么?”
“怜儿!”她复抬步要往里面去,殷桓又一次唤道,他紧跟在她身后,语气是对她不曾有过的不容置疑,“朕知你担心你师兄,可他已不是你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是妖,他会伤害你的!”
“你给我闭嘴!”她没让他话落,已旋身一掌打在他胸口,将他打得飞离了好远。
私心里讲,空木身上有许多她看不透的东西,譬如她要找的那片灵魂无端混在他的身体里,譬如他身体中的那个世界,那青衣男子本该是他灵魂,可他却是全然不符合他xing子的残忍,再譬如,那日他灵魂剥离他身体,却又是迥然不同的淡然与温存,再再譬如,他大好以后,表现出的种种异样。这些她都解释不清,并且很明显,这后面一定牵扯着许多她不知道的事,可她就是不相信,他会是妖!
她也不忍心,看殷桓把他当妖一样除去。这种心急如焚,在她将听到阳止的召唤时就已烧尽了她的理智,如今殷桓阻她,自然让她更加心烦意乱。
她知道殷桓没有错,可她就是忍不住。
“怜儿……”殷桓又一次吐出了血。安公公连忙跑过去,无比ròu痛地将他扶起来,可他却推开他,还是声声唤着,“怜儿,你别进去……”
宣成魅置若罔闻。
他又道:“朕答应你,朕不杀他!”
宣成魅顿住身形。若说前几次,她对他是带着对安怜的怜悯与对他的怨气,那么此时此刻,她却忽然有了一些愧疚和疲累之感。她是安怜,可安怜已经回不来了,如今的她只是宣成魅,是地府里的魅阁阁主,是空木生命里突然闯入的洛宣。她要护的,也只是空木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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