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谢珩的披风宽敞,将她整个人罩在里面,能遮住她所有窘态。
伽罗不敢坐实,踩着马镫保持半立的姿势,可减缓马背颠簸。
城郭遥远,伽罗捏紧了缰绳,咬牙忍耐。
*
回到临阳城中,驿站内甚是安谧。
伽罗被掳后,谢珩虽带人追来,却并未惊动旁人。此时驿站中众人都睡得很熟,唯有伽罗的屋中一灯如豆,岚姑立在门外焦急踱步。
见她归来,岚姑顾匆匆跑下阁楼,迎了过来。
伽罗此时又累又痛,惊吓之下受了冷风,只觉头脑昏沉,天旋地转。见着岚姑,便如溺水之人碰见救命的浮木,待岚姑走近,便无力的靠在她身上。
那贼人自有韩荀带人去处置,谢珩扫一眼伽罗,道:“跟我来。”
伽罗脚步虚浮,勉强跟着走了几步,一脚踩空如在云端,身子立时前倾。
幸得岚姑反应快,将她接在怀中。
见前面谢珩驻足,岚姑忙恳求道:“殿下,姑娘两颊滚烫,必定是受了寒,支撑不住晕过去了。方才屋里的事民妇已禀告过小将军,夜已深了,殿下能否先歇息,等姑娘醒了再问?”她手扶伽罗难以行礼,身体却是极恭敬的姿势,语气神态皆是祈求。
谢珩看一眼伽罗,未再多言,只吩咐陈光去寻个郎中,转身大步走了。
岚姑身体颇健壮,气喘吁吁的将伽罗抱回屋中,将寻来的几个手炉塞在伽罗怀里。
陈光自觉失职,甚是内疚,听岚姑讨要姜汤,忙安排人去煎熬。
这头姜汤才喝下去,便有郎中踏夜色匆匆赶来,岚姑总算稍松口气。
*
身上的冰凉渐渐退去,转而被温暖包围,小腹处痉挛般的疼痛也慢慢淡了。
伽罗醒来时脑中虽还昏沉,身上却舒服了许多,嘴里苦味还在,四肢百骸却十分舒泰。
她一睁眼,靠在床边的岚姑就醒了。
“姑娘觉得如何?”她伸手探了探伽罗额间温度,已不似昨晚烫热。
伽罗却牢记着昨晚的事,开口就道:“岚姑你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岚姑扶着伽罗坐起来,不急着穿衣,先帮她慢慢按摩头皮,“昨夜我被开窗的动静惊醒,还没呼救就被那人打晕了。醒来后听侍卫说姑娘被掳走,可真吓得半死。幸好殿下救得及时——姑娘腹中还痛吗?”
伽罗摇摇头,“好多了。”
此时天光大亮,时辰不早,她还记着昨晚谢珩要问话的事,便忙起身穿衣。
驿站备有清粥小菜,伽罗迅速吃了,又喝碗姜汤暖腹。虽然风寒未愈,头脑依旧沉重,小腹处的痛却轻了许多,不会碍事。
谢珩的披风已被岚姑洗净,问驿站借炉火,稍加檀香烘干,叠整齐了放在床头。
伽罗寻干净缎面包着带过去,交给谢珩近侍,脱了帷帽让岚姑在外等候,求见谢珩。
谢珩在处理公务,听见伽罗拜见,口中谢他昨日搭救之恩,头也没抬。
他的眉头紧锁着,仿佛遇见了难事,狼豪勾勾画画,片刻后才道:“免礼——昨晚捉你的是西胡人。傅伽罗,你藏了什么,竟会招来死士?”
伽罗老实答道:“民女也不清楚那些人为何出现。”
“民女……”谢珩目光落在恭敬站立的伽罗身上,仿佛嘲弄,“从前可没见你这样自谦。”
伽罗愕然,正想开口,谢珩脸上又显出不耐烦的神色来,“昨晚怎么回事?”
“昨晚那人出现得突兀,抓了民女之后就往城外跑,中间不曾说话,也不曾做过什么,民女也不知他是何目的。”伽罗回想起来,心惊之余也是满头雾水,“殿下也知道民女身份低微,身上没什么贵重物事,至于旁的……”她沉吟片刻,实在想不出来那人捉她的原因。
谢珩扶着长案起身,目光如鹫,缓步往她走来,“你知道些关乎西胡的要紧事?”
伽罗想了想,摇头。
谢珩走近她,两道目光压过来,狐疑而审视。
他年近二十,身高体健,因自幼习武,肌肉仿佛总是紧绷的,剑眉之下双目略见阴沉,显然是为昨晚的事情极度不悦。
居高临下的俯视,威仪而压迫,换了心内藏奸之人,总难招架。跟前的少女却未露半分怯色,姿态固然恭敬,那双水波荡漾的眸中却无半点遮掩作伪之态。
春日的阳光自窗间洒进来,照得她肌肤柔白,细嫩如脂,她全然未觉,轻咬嫩唇似在思索。
这模样似曾相识。
只是彼时淮南天暖气清,满园春光,少女神态天真,不似如今忐忑忧愁。
谢珩收回目光,转身回到案前,“前路凶险,你若隐瞒要事,危及议和,我不会轻饶!”
“民女不敢欺瞒殿下!”伽罗忙屈膝行礼,郑重道:“这回民女随殿下北上,确实存了私心,是想借机打探家父的下落,除此之外绝无二心。”她试探般看向谢珩背影,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心中难免失望,续道:“那西胡人的来历民女半分不知,若往后能察觉端倪,必会如实禀报殿下。”
谢珩未答,也不看伽罗,面朝长案思索片刻,挥了挥手。
伽罗告退,待出了厅门,才觉手心腻腻的,全是湿汗。
才绕下楼梯,迎面竟又碰见了彭程,显然不是巧合。
他已然是整装待行的架势,见着伽罗,面露关切,“听闻傅姑娘昨晚受惊遇寒了?”
伽罗行礼拜见,尚未回答,就听阁楼上谢珩朗声吩咐起行。她被这声音吸引了注意,抬头瞧过去,就见谢珩负手立在栏边,正俯视着她。
隔着两丈的距离,他眼中的严厉与警告清晰可见,伽罗心中猛然狂跳,不敢再逗留,忙向彭程施礼告辞,回屋收拾行装。
胸腔中依旧咚咚跳个不停,伽罗满脑子都是方才谢珩那严厉一瞥。
他是什么意思?是怀疑她跟彭程暗中勾结?
而彭程盯她这样紧,又是在打算什么?
*
陈光将伽罗跟得更紧了,除了出恭如厕,其余时间几乎都在她两三步外。
晚间歇在驿站,他也亲自值守至半夜,而后换其他侍卫值守,防范严密了许多。
伽罗途中跟陈光闲谈,才知道那日谢珩还在暗处安排侍卫,虽搜出了两个西胡同伙,却也都是死士,无甚收获。
这般情势令伽罗心惊,行止愈发谨慎。
陈光的严防死守下,彭程也未能再靠近伽罗半步。
伽罗起初虽考虑过借彭程来打探消息,而今仔细斟酌,觉得此举殊为不智。然而心中担忧却难以消解,这晚左思右想,待漏深人静时,终于斗胆往谢珩屋外求见。
屋内灯火尚且摇曳,伽罗进去时,他还在伏案疾书,认真专注。
伽罗一时没敢打扰,站在那里,想等谢珩处理了手头事务再出声。
这处驿站地处荒僻,甚为简陋,谢珩宽肩阔腰坐在那狭窄的案几之后,落在伽罗眼中,竟自觉出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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