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胡蔚没有顺风上树,她很庄重的摇摇头,说:“不是。”
任谁来评价,都会说她的眼睛非常有魅力,看着人的时候,像一眼深潭在沙漠里像旅人召唤。
她一字一顿地说:“我谢谢你,是因为你给了我信心。”
伸手摸摸他的手臂,带着笑垂下眼睛,须臾又抬起:“以后,也偶尔和我吃个午饭好不好?”
顾中铭满心想说不好,身不由己地,却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一直快开到公司,他都没有明白过来胡蔚是什么意思。
除了最后那句认真不认真的话,其他时候他似乎都在打击胡蔚。
从那天一起喝酒开始,告诉她沈庆平有一个很厉害的女朋友,告诉她男人不会因为孩子就爱女人,告诉她许多有钱人对女人的态度和对宠物差不多。
句句都落在负面。
要是胡蔚掌握生杀大权,简直应该把他这种专门只会报告坏消息的使者丢去喂鳄鱼。
但她结果说谢谢。说他给了她信心。
态度真诚。
这信心从何而来,顾中铭一路反刍自己中午说过的所有话――其实不算多,大部分是提供男人行为反应的佐证和点评――都没有看出任何端倪。
好在,午后的交通状况舒缓了,他很快就到了公司, 上去看到闻峰,不等对方扑上来追根究底,赶紧就地招供:“人家找我去分享人生喜悦的啊,她和男朋友有孩子了。”
闻峰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我知道。”
一摆手:“私事晚上说,我们现在去看工厂吧,那谁在厂子里等着了。”
望外就走,一边谈起工作上的事,顾中铭的频道啪一声就转过来了,自然而然跟上去,暂时把胡蔚撂到了一边。
致寒年轻的时候,并不以为命运是早已注定,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存在命运这种说法。偶尔她也双手合十,全心全意祈祷,但她不把如愿以偿当成是祈祷的效用。
她额头光洁,精神强悍,从不哭泣,也不消沉。
就是被打倒在最沉沦的地狱里,自信也可以一步步踏着血泊爬回人世。
那时候的周致寒,绝不会想到十数年之后,床头的读物会从生意经变成佛经。
明察秋毫,不容飞鸟之末的剪水双瞳,需要一对近视眼镜不时相伴,否则世界就朦朦胧胧,不能开夜车,看夜戏,去太黑太昏眩的夜场。
痛饮美酒,飞驰竟夜的日子已经一去不复返,她在爱上养生的茶,调身的药之时,浑然不知这是人生迫不得已的适应。
那时候的周致寒不知道时光令人老,而往事如树木生长,一年年繁茂盛大。
命运就在年轮处签名,提醒它君临的身份,悄无声息,又不容置疑。
中信楼上的东海酒家,向来做的是商务客人的生意,熟客多,对楼面经理记忆力便要求甚高,倘若把张总叫成李总,与双方的面子和利益,终归都不大相宜。
午市尤其人多,不到十二点半,大厅中已经人头攒动,致寒在楼下停了车,到餐厅门口,经理已经看到,迎上来:“周小姐,您的朋友已经来了,我带您去房间。”
周致寒常常在这里吃饭,一面走,一面和经理聊几句天:“生意真好,不是说要装修?”
“是啊,大概下个月开始,今天您的电话来得慢一点,包房就没有了。”
“没有了就找你算帐呗,到你办公室去吃。”
“哈哈,周小姐真风趣,到了。”
是个中房,却只有两个人吃饭,而且是两个女人。
致寒后到,进门看到桌上已经摆了一小碗白粥,穿着花花宽摆上衣像个住家厨娘,胖乎乎的任太太,正慢吞吞看点心牌,一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喝粥。
见她进来,眼睛一眯,笑起来像个泥菩萨一样:“来了,咱们喝茶还是吃饭。”
致寒挨着她坐下,很亲热:“老规矩,喝茶,帮我点个青菜。”
任太太摇摇头:“你得吃多点肉,看你瘦得,牛仔骨好不好。”
一轮好好好,不不不,服务员落了单,关上门出去了,任太太刚好把一碗粥喝完,拿毛巾沾沾嘴:“最近胃不舒服,医生叫我每天饭前喝碗白粥养一养。”
致寒点头:“白粥很好的,胃不舒服用小米煮出来喝也不错。”
她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递给任太太:“云南带回来的玫瑰种子,说是交叉培育出来的新品,给你玩。”
任太太忙不迭接过去,爱不释手:“太好了,现在才四月,落种应该还来得及。”
两个人东家长,西家短扯了一通,本来认识许多年,两家常走动,是熟到不能再熟的人,上了两个点心,致寒就开门见山:“大姐,你今天怎么这么特地找我吃饭?没什么事吧。”
任太太放下筷子,摸摸她的手:“小寒,咱们姐妹这么多年,我也不跟你兜圈子。”
沉默一下,鼓了鼓余勇般,“你知不知道老沈外面有人。”
周致寒转过脸,须臾又转回来,笑着:“姐,这话问得,你该说,我知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外面没人。”
一顿,她亲人面前破罐破摔似的狠出来:“再说,我和你不一样,我什么时候算里面的人。”
说得斩截,一张脸上还生花带笑,眉毛却弯下来,含住一点点泪光,拉着任太太紧紧的,后者满眼望出去都只望到她的委屈,不由得心疼:“小寒,别这样,十几年了,也是你不要结婚,你要结,老沈敢不结吗。”
致寒抹一把脸,今天来吃的是姐妹联谊饭,她点妆未上,平时爱洁的习惯也暂时不管它,狠狠拿毛巾在额头上揉,揉出一片红印子,冷静下来:“我没事,姐,老任跟你说的吧。”
任太太点点头,夹一筷子青菜入口,咀嚼声碎碎可闻,自然而然放松了致寒的手。
自然是老任说的。
不过,像这一类的事情,老任和天下任何明理的男人一样,向来都是不和老婆说的。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不透风的太太联盟。
除非是,有人希望透风,而且是痛痛快快,彻彻底底地透出来。
致寒垂头喝汤,饮食在无话可说的时候,是最完美的逃避方法。
她沉得住气,不去问接踵而来应当有的多少细节。
有什么好着急呢,终归不会错过的。
“说那个女孩子是美院的,东北人,才二十岁,你一点没觉得?”
换了一个人说这句话,就再是心底同情,无论如何总免不了带幸灾乐祸口吻,唯独任太太,或许是积年念佛,烟火气淡了,随便说什么,总还是心气平和,隐有慈悲。
致寒很乖巧地摇摇头,低声说:“不觉得,你晓得,男人在外面做事,我们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
任太太叹口气:“小寒,本来真不应该说,我忍不住,老任是叫我死活不要透出来,我一定是忍不住的,那女孩子怀孕了,死活不肯打,庆平可能会让她生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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