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我慢慢道来……”安童缓缓给涂安青讲述。
“这么说,安真现在是将作院少使,和耶律岩一起掌事?”涂安青大致弄清楚了来龙去脉,又仔细询问。
涂安真微微低着头,鼻子发酸,真金细细凝视着她,心里没来由的不安,安童心里也不好受,但仍然回答:“耶律岩历来看不起阿合马,不可能与之沆瀣一气,恐怕是他是二皇子的人。”
真金重重叹了一口气,他最怕见到的,果然精准无误地到来了。
“这么说,就是大元的尚书阿合马勾结二皇子,想要对付太子您,就对家妹下手了?”涂安青不忘总结性的发问。
书房里笼罩着阴郁的气氛,把屋外那些骄傲的春光都遮盖了,良久,涂安真冷冷道:“耶律的为人我是清楚的,他不会做出此等龌蹉之事。”
安童摇摇头,心中懊恼不已,自己不该假扮全向西引荐安真和耶律岩认识,不该在朝堂上与汉儒共同对抗阿合马,可是,两者无论少做哪一样,心都会冰冷得刺痛,看不清眼前的道路。
“这次绝不能就这么算了!”真金握拳拍案,双眉紧锁,坚定异常。
安童忆起去年在衢州驿所见到的身负重伤的真金,心中五味杂陈,那时,真金是阿合马的靶子,阿合马在当地种种,都是为了杀掉真金,可是并没有结果,反而让真金逃到他在衢州驿所,遇到了他,而后真金又在他和涂安真辅佐下稳住了婺州、和平劝降了池州;从衢州驿所开始,真金、涂安真和他的命运开始交织,后来回大都,他被派往西部海都,阿合马的目标也变成了涂安真,二皇子也归入了阿合马的党羽,势力愈发强大。
但是,有一点是不会变的,就是安童对真金的忠臣,这种忠诚,是与生俱来的,只是他看涂安真的眼神,已然夹杂着越来越复杂的感情。
定州瓷矿里确实是有瓷土,只不过早先就被黄河北道的达鲁花赤开采出来,提炼后运往宫城,移交于将作院,耶律岩将此事禀报于二皇子芒哥剌,芒哥剌与阿合马共谋,才设了这么一个局。
首先故意让涂安真知晓定州有瓷土矿的消息,心急着烧瓷的涂安真定会前往查看,待涂安真走出宫城,便命人绑架她,然后再向真金传递消息,等待他来救,到时一同设埋伏绑了,将二人杀人灭口,再伪造个矿难,对外称太子陪同少使查看矿洞时出现塌方,双双遇难而亡,这样,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真金,让朝中的汉儒无可奈何。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芒哥剌没有算准安童的挺身而出,也没想到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涂安青,拦住了前往定州瓷矿的太子真金,两个都是学武之人,所以随后遇到埋伏也无关痛痒了。
涂安真的兄长涂安青,说来也怪,冥冥中就注定了他非凡人。自从他三年前赴西域采购原料被劫,被人带到了海都王庭才发现,他是那么的像大王,高鼻深眉,还是黑宝石一样的眼睛,因长期生活中原湿润地带,皮肤白皙,俨然一个年轻时的海都王,再一查,他居然是海都大王亲弟弟的儿子,她的母亲,原是海都王庭的画师,因为和王弟有情,生下了孩子,却为王弟的家族不容,只得逃亡中原,最后被浮梁城的涂贾收留。
涂安青在海都的日子里,日日都想着要回家,回他浮梁城的家,可是海都连年内讧,政局不稳,他不得不帮着大王平定叛乱,直到去年,大元来了个使臣,叫安童,偶然谈起他的真名,才知原来家中翻天覆地,他不顾风雪,十万火急地回到家乡,也只能拜祭父母的枯骨,后来又收到海都王的书信,让他赴大都操持送贡女事宜,碰到了安童,这才最后碰到了他的妹妹涂安真。
“兄长,你可祭拜的父亲……母……亲?”提及父母,涂安真语凝哽咽
涂安青叹气,神情黯然,“回家的时候,德叔随我一起祭拜了。”
涂安真定了定心,问:“兄长在海都可过得好?”
“好,我好,海都王都派我来送贡女了,能不好么?”话语里有涂安真熟悉的骄傲,顿了顿,涂安青又换了一种语气:“倒是妹妹你,这几年,辛苦你了!”
涂安真看着熟悉又陌生的兄长,颇有岁月流转之感,在她需要兄长的每日每夜,她以为,当她找到兄长,她会安心、踏实,可现在,她找到了,却只有淡淡的喜悦,而心依然心无所适,忧思似乎更甚,她以前只思真金、思安童、思宫城的瓷窑,虽然现在哥哥是海都的外交大臣了,她却感觉将来还要思他。
“安真,安真!”涂安青推了推她。
“啊……我……”
“你怎么了?我记得你以前很爱和我说话的,怎么现在没说两句就发呆?”涂安青不自觉的挑了挑眉。
涂安真见过挑眉,是那些年从西域来家里买瓷器的商人常常做的动作,而今明显也成了涂安青的习惯动作。她释然了,分开的这些年,兄妹的身边分别发生的每一件事,就像一支细流,久而久之,细流就汇成了洪流,洪流是要隔断人的过去和未来的,她早已不是涂安青身后的那个跟屁虫了,而有了自己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爱恨情仇,一样不落的感知着,无论快乐痛苦,她都在承担接受,她,长大了,长大了许多许多。
她突然问涂安青:“兄长,你听到水流声了么?”
“什么?这里又不是河边,怎么会有水流声?你该不是像安童一样发烧了吧?”涂安青横手握着涂安真的额头,不自觉地挑眉,一脸的担心。
涂安真别过头让开,淡笑,轻轻地吐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倒时差,困困困!!
☆、女人
“少使,你说这瓷土真的行么?这青料可是价值连城啊!”听说青料是太子花重金从海都商队人手中购得,将作院的师傅有些担心。
涂安真望了一眼刚从浮梁城抵京的德叔,胸有成竹道:“可以,我查了宫中关于定州窑的藏书,在前朝,他们就是用这种瓷土烧的。”
师傅唏嘘:“前朝……前朝都是多久以前的事咯……”
涂安真微笑,眼中有光,一阵春风吹过,柳絮飘飘悠悠,落到她头上。
涂安青围着将要送进瓷窑的瓷坯踱步,挑着眉啧啧称赞,昂起头来骄傲地说:“人绝对不能在过去寻找归属感,而是在未来。”
德叔腰杆微弯,却抬眼看着阳光下的涂家兄妹俩,就像看到了当年的老爷和夫人,心中如释重负。
七日后,照例举行了开窑祭礼,这次宣慰司派来了极大排场的萨满祭司礼队,说是因为此窑瓷器是要用于赐给属国,规格极高,所以必须礼遇有加。
微凉的春风把瓷窑周边的彩色经幡吹得上下翻飞,萨满祭司呜哇呜啊地念着咒语,礼队不厌其烦地重复着一次又一次的祭拜。祭礼举行了快一个时辰,涂安真的眼却一刻不停地注视着窑口里的暗黄色火苗,心咚咚直跳,止不住的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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