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驿所常有各地商人落脚,其中以做丝绸、茶叶和瓷器生意的居多,焱儿带领着一班人马,负责整个驿所的食、住、行。她生得低眉顺眼,说话温柔可人,众多商人都喜欢她。
一个多月来,涂安真还见过在驿所里对焱儿起了歪心眼的商人,可第二天这人便消失不见,货物和马也被丢弃在大街上,无人问津,大概到了夜里,才有些流浪汉拾得了去。明眼人都知道,驿所有人在暗中保护,焱儿才能平静温和,波澜不惊。
初秋的细雨周密而仔细地覆盖了衢州驿所的每一个角落,到处泥泞不堪,秋风来自铺天盖地的雨雾中央,吹得人心底发寒。房檐总是滴滴答答地滴水,所有的东西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水气,总也干不痛快。平日里没有人理会涂安真,她就只能默默地凭栏倚靠,望着廊檐外的小雨,回忆过去,时常想着就留下泪来,幸而无人关心,哀伤才能尽情释放,久而久之,寒瑟的秋雨好像一厘一厘地冲走了哀伤,让人好像渐渐忘记了过去,也不那么心痛了。
潮湿的天气还困住了许多过往的商人,他们是担心货物在路上受潮,都愿意在驿所里多住几天,等天放晴了再走,所以驿所里一时间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一日,天气难得放晴,午后,涂安真在廊檐间练习丢开拐杖行走,突然间听得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接着就是一阵大骂:“你个小娘们,走路不长眼啊?”
她连忙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前厅走去,只见焱儿眼睛一脸惊恐,欲言又止的站在一堆碎片旁边,手里还拿着一沓账本。
涂安真见状,关心地问:“怎么了?”
商人抢先答话:“这小娘们走路不长眼,把我给撞了,害我摔碎了宋廷的瓷器。”
她问焱儿:“是么?”
只见焱儿没了平日里的平静,低下头害怕地说:“我急着跟账房对账,不小心……”说着,眼睛像出水口一样,哗啦啦地涌出了眼泪。
“看到没!看到没!就是她撞的!”商人得理不饶人。
涂安真转过头,直直盯着商人的眼睛,气势不输地问:“那你想要怎样呢?”
商人没想到有人如此不卑不亢,嚣张的气焰收敛了一些:“赔!要赔个一模一样的!”
“你这是什么器物呢?”
“我这是堂堂宋朝皇室用具,是我托人从宫人手中买得。”商人得意地叫嚣起来,引得过往的人开始围观。
谁都知道,襄阳一战,宋廷败退至江南,仅皇族逃命,宫中各种器物流离失所,被民间所得,还真有神通广大的商人获得了宫廷器物。
“你这到底是什么器物?”涂安真边说边手扶着焱儿,慢慢蹲下,把碎在地上的瓷器一片一片地捡起来,尽量拼凑成原物的样子,焱儿也默契地从旁配合
“我这是长柄执壶,由宋朝的官窑烧制,价值十两黄金。”商人傲慢地宣称。
“哇——”围观的人们不禁一阵感叹,竟有如此高贵的东西出现在驿所里?
涂安真看着手中的残片,肯定地说:“你这是长柄执壶没错,但绝不是宫廷用品,至少不是宋朝宫廷用品,也不值十两黄金。”
商人见她否定,着急了起来,大叫到:“你是什么东西?你懂什么?”
涂安真又扶着焱儿,艰难地站起来,胸有成竹地说:“宋朝皇室用品讲究整体风格大气,细节精致,瓷胎体较薄,釉层较厚,酒壶、夜壶等器皿都要求开口大而不笨,上下浑圆一体;另外,皇室用品还讲究雕工精细,复杂多变,上彩图案连续,颜色鲜丽。这个长柄执壶开口小,上细下粗,瓷体厚重,图案简单重复,色彩仅为单一的蓝色,完全不符合宋朝皇室器皿的特征,倒是方便随身携带,不易破损,只怕这是西域人定做的装酒用的吧?”
商人一听,脸憋得通红,“这……这……”
焱儿感激地望着涂安真,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涂安真接着说:“焱儿姑娘不小心撞人摔碎你瓷器在先,自然有错,但你乘人之危、漫天要价有错在后,那么我在中间说句公道话,焱儿姑娘因此执壶赔你十两白银,你看如何?”
“才十两白银?”商人大叫。
涂安真一针见血:“你这个执壶做工粗糙,瓷体厚薄不一,颜色深浅不同,同样图案有大有小,若在平时,这顶多是个残次品,若不是大环境不好,你根本卖不出去,现在你捡来想运回去忽悠人的吧?”
商人最讲究无非就是诚信,可现在被涂安真说中要害,脸一阵好一阵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众人交口称赞涂安真独具慧眼,焱儿不知何时已把十两银子握在手中,见着时机合适,恭敬地递到商人面前,诚恳地说:“客官,奴家刚才不小心打碎了您的瓷器,给您赔不是了。”说着,低低地蹲了下去。
那商人碍于众人的目光,更知道焱儿背后的□□,不敢出大气,故作满不在乎地说:“算你走运!”一把接过了焱儿送上的银子。
涂安真趁机对着众人吆喝:“各位大人,散了散了,要休息的快回房休息,要赶路的赶紧上路!”那商人便随着一干众人散去。
焱儿搀扶着涂安真上楼回到房间,伺候好她坐下,便跪倒在她面前,感激地说:“多谢涂姑娘出手相救。”
从来没人给涂安真下跪,惊得她拐杖都没扶猛地蹦起来要扶焱儿,可没想站不稳又重重地抓住了焱儿的手,嘴上赶忙说:“快起来,不必多礼,你照顾我这么久我还没感谢你呢!”
焱儿扶住快要跌倒的涂安真,稳住了,脸上露出笑容,她见状打趣地说:“以后别随便给我跪了,要不我可又要摔倒了!”说完也笑了起来。
焱儿犹豫着点了点头,她见焱儿恢复了往日的模样,又多问了几句:“你怎么会撞人呢?”
焱儿不好意思地说:“账房催着我过去对账,平日里我事情太多,我对账目什么的也不太熟悉,这个月已经过期好几天,心里急,不小心就撞人了!”
涂安真惊叹:“你除了打理驿所里平日商人的食宿、马匹,还负责管账啊?”
“我家公子交代驿所里的一切都由我负责。”
“你家公子是不是叫安童?”
“正是安公子!”
涂安真见焱儿对自己并不排斥,趁机问:“我是你家公子救的,多天来你也把我照顾得很好,我腿脚也好得差不多了,虽然我不会打理商人们的食住行,但我以前学过账,如果可以,我愿意帮忙,你看怎样?”
“这……”焱儿犹豫不决,不敢回答。
涂安真见状,直接给焱儿出了主意:“这样,你跟你们家公子说,我在这吃住这么久,也没有钱付给你们,不如帮你们管管账,当作工钱然后付给你们好了。”
焱儿脸上满是同意,可还不敢直接表态,嘴上说:“待我问问公子再回答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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