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竟能控制身体两日之久?”
“这的确很少见,他一点没察觉,就更少见。真是有趣。”
“现在怎么办?不如我们隐了形跳进去,抓他个正着。”
“抓妖这事,须得辛来做才行。况且,我们不能擅闯凡人的宅院。”
“你不是说不必事事听龙的吗?”
“龙的喜好我们不必盲从,世间的规则我们却要遵守。”
“你上次还闯进妲己的楼里了呢。”
趴蝮无辜地瞪圆眼睛:“我们都是妖怪,而且我担心你。”
我盯他:“妖权何在?”
他笑:“我们的世界,哪里有权?”
我们又到羊老哥的馆子吃面。
坐店的却是个小姑娘,正对着圆镜编花辫儿。
我走近敲敲台子,她吓了一跳,抬起枣核眼看我们。
我问她:“羊老哥呢?”
她将妲己周身打量两圈,才回我说:“阿叔回来了,爹去买些他喜欢的东西,明日给他送去。”
“你阿叔很快便又要走了吗?”
“阿叔随元老板在外行商,很久才回来一次,待上一两天。”
“你说的元老板,可是昨日来的元氏母子的当家人?”
“是了。”
“元老板也回来了吗?”
“没有啦,元老板要是回来,城里定不会像如今冷清。他总带回来新玩意儿,掀起城中的风潮呢。不过他已经半年都没有回来了。说来奇怪,以往阿叔回来,都是跟着元老板一起,从没听说还能一个人跑那么远自个儿回来的。”
趴蝮插嘴:“昨日没在店里看见你,你怎么知道我们说的是哪个元氏母子?”
小姑娘红了脸:“说起元家母子,还能有哪个?而且,我都在后面看见了。”
“后面?”
她朝后厨努努下巴:“我昨日在后厨做面。”
“那面是你做的?”我惊叹地看她,咂了咂嘴。
趴蝮却问:“你脸红什么?”
姑娘捂着脸,说:“城里的姑娘,有哪个不喜欢元公子,不喜欢偷偷看他的?”
我叫唾沫呛了喉咙,咳嗽起来。
妲己给我拍背顺气,小姑娘接着说:“元公子又富贵又好看,我一直倾慕他。我拜托了爹明日带我一同去元府,希望能够看到元公子。”
我边咳嗽边问她:“他的黑眼圈那么重,哪里好看了?”
姑娘却一脸茫然:“你说什么呢,哪有黑眼圈?”又看了两眼妲己,低头问:“你不会也喜欢元公子吧?”
妲己摇头如拨浪鼓,一把挽住辛:“我一点也不喜欢他。”
小姑娘松了口气,笑得像朵太阳花。
趴蝮问:“你们明天什么时候去元府?”
“明日下午,赶在太阳落山前回来。”
怕是回不来了。我心中暗想,有了主意。
☆、第十二话
晚上回了小院,我跟趴蝮嚼着肉干聊天。
“老六,首山城的姑娘都喜欢那个小混蛋,是什么情况?”
“你再叫我老六,我就把肉都吃了。”他瞟我一眼,说,“按照凡人的标准,他是现下非常吃香的择夫人选。在家庭的组建里,男人最能够吸引女人的地方,不再是捕猎的能力,而是囤积社会资源的能力。女人要为后代筑个好巢。”
“凡人就不追寻爱情吗?”
“你真正懂得什么是爱情吗?你且不懂,若是肚心饥寒,便更不懂。但是,总有爱情在发生。”
“你怎知我不懂?”我梗着脖子,不是很有底气,“我与白术就是爱情。”
“哦,那就等我见到他,来看一看。”
“你说的社会资源,放在元家便是钱吧,为何要追逐这么冰冷的东西?”
“多了一层交换的关系,你就被套住了。钱是等价交换物,本身没有价值,它被用来购买社会资源,乃是于复杂之中诞生的方便之物。从资源到社会资源,自始至终,凡人追逐的都是一样的东西,就是占有最多,让自身繁衍能有保障。问题是,建城之后,相比之前居石穴猎肉果,生存繁衍的不确定性降低了很多,占有最多资源已经没有必要,但惯性的东西,积重难返。对于死亡深刻的恐惧,牢牢印在人的身体里,转化成对最强的执念。要最多的钱,就是要最多的安全。”
“人人都要成为最强,为何还要设一张城主的宝座?”
“你怎知那不是他们为自己而设的?或许他们在想,那只是暂时不是我的,或者,那只是表面上不是我的。”
“城里的资源有定数,若是有人要的多,就会有人得不到,那便不是自保,而是侵略了。”
“自保做到极致就是侵略。凡人的小孩哭闹,鲜有父母不斥责,叫他们闭嘴,嫌他们软弱的。小孩长了年纪,仍遵记教诲,不管心里再痛,面上都装作无事,只有把其他人都踩在脚下,才觉得安全。他们甚至不能承认别人和自已一样强,必须独占鳌头,才算得上活好了。
畏惧死亡,担心失败了的自己不被接受,不被爱,所以要强;害怕被驱逐,恐惧于未知中独自一人,所以从众;怀疑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做正确的事情,觉得这世界要付连带责任,所以强迫他人认同自己。
凡人建了城,减少了自然的伤害,自诩为文明,同时也制造了文明的争端。他们之前血肉搏杀,争做部落的首领,如今口里说着和平,不过在外罩了遮布,将那搏杀里外隔开,反倒失了公平,蒙眼蒙心。
他们想要消除自己的兽性,做天下最厉害的生灵,却像杻阳浸皮般粗暴草率,把兽性赶到心底角落,用箱子藏,拿铁链拴,任由它化作黑雾偷跑出来伸冤作恶。他们的初衷很好,但太急功近利,那么温柔,怕别人伤害自己,骗自己伤害别人,渴望毕其功于一役,结果衍醉恶生人间。杀戮与□□是本性,是最原始的保护,是父是母,是再不喜欢也逃不开的根源,只有先承认,才能去了解,只有了解了,才能揉捏重塑。
凡人最可贵的,从来不是生来干净,而是能选择纯洁。
不去直面恐惧,就无法消解恐惧,陷于混沌的战争,始于自保,终于自毁。”趴蝮说,“凡人如此,青丘如此。元缜,也是如此。”
翌日正午,我们在面馆吃完,羊老哥便收拾关门了。
他背着鼓囊囊的包裹,笑着喊:“瑶儿,快些,我们早去早回。”
恭瑶对着圆镜,别上一只簪花,又放下,前后晃着瞧了好几眼,才出门来。
见我们仍站在门外,羊老哥作揖道:“不好意思了各位,今日算是赶客了,明天我请你们吃面。”
恭瑶笑嘻嘻拉住他,急着走。
点了他俩的后脑勺,我教二人睡了过去,关进了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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