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月_鱼婠【完结】(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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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再看向苏二小姐,她面露难色,迟迟不表态。我问:“二小姐,你意如何?”

  我这么一问,她倒是答得干脆:“悉听尊便。”

  我起身,向里间走去。经过苏二小姐身旁的时候,她哂笑道:“同我姐姐一起抚琴,你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我本就不如大小姐。这般打算,正是为了保全面子。

  我的琴技自己心中有数,只不过不愿输得太过惨烈,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

  琴放在湖心亭之中,四周纱幔低垂,在晚风的吹拂下,低幔轻垂,湖周围散落的莲灯。我凝心安神,近距离看苏清韵抚琴,越发能体会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这差距是我无能为力,无可逾越的。心中竟蓦然觉得,若是输给她,我也不算太失面子。

  湖心亭隐隐绰绰的黄光照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细细去看还有一层绒毛,她的神态端庄自若,眉目缱绻中带了一丝清甜的少女忧愁。我毕生所奢求的,她仿若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得到。

  从湖心亭出来,我第一时间看向云淼的位置,却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略微有些失落。听苏夫人说,他略感不适,故而先行告退。

  苏小姐提议:“大家不如将答案写在纸上,这样更能考验真功夫。”

  苏夫人遂遣下人送上了笔墨,她说:“我倒是觉得两个丫头的琴音别无二致,没有听出琴声里头的玄机。暂且认输,姑且当个看客。”

  此时此刻,苏二小姐已经被我拖下了水。她不通乐律,却又不肯认输。只贼头贼脑地越过我,向她姐姐求救。大小姐此刻有些心不在焉,自然听不到那微如蚊呐的求救声。我得意洋洋地冲二小姐做了个鬼脸。她瞪了我一下,便低头咬牙开始磨墨。

  楚晏枫与二小姐俱已停笔。

  我手中拿着二小姐的墨宝,正准备念。她仓惶地站起身来,说:“本小姐写错了顺序。”她将双手迭抱在胸前,说:“第一句说的是你;第二句说的才是姐姐。”

  我看了半天,终于将那一团团的字认了出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因为这两句诗实在是很经典。

  苏二小姐等地不耐烦了,大声说:“你倒是念啊!难不成不认识字?”

  既然你让我念,那么,我就念了:“二小姐觉得我的琴音是——艰难晦涩强入耳,三月不知肉滋味。”我咽了咽口水,继续念,“觉得大小姐的琴音是——君王若能闻此曲,从此君王不早朝!”

  念完,我就将手摊开。意思是:这事儿跟我没有半分关系,我就是个跑龙套的。

  楚晏枫毫不客气地捂着肚子大笑起来;苏大小姐用帕子掩着面;我继续处变不惊,浑若无事;苏夫人已然涨红了脸,大声呵斥:“我请了师父教你琴棋书画,你却不学无术!平日里只顾着舞刀弄枪!你看看你,你哪里及得上你姐姐、及得上洛姑娘半分?”

  苏二小姐虽耷拉着脑袋,拳头却握得很紧。此时此刻的她一定很想将我碎尸万段。但是,在将我碎尸万段之前,她的手可能是要废了。因为苏夫人罚她将《诗三百》抄五十遍,并勒令她两日之内交货。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听楚晏枫的答案去了。他亦写了两句诗,第一句是:弦凝指咽声停处,别有深情一万重。第二句则是: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楚晏枫解释说:“清韵的琴声停得恰到好处,是情深而停。好就好在熟能生巧,琴音如一位深谙世事的美妇。旖一却恰恰相反。她应当是初次尝试这首曲子,探一步走一步,顾忌自然就多些。琴音似一位情窦初开、涉世未深的少女。”

  大小姐接口说:“楚大哥的解释真是精辟独到。洛姑娘也的确厉害,只听我拂了两遍琴,便能将曲子记下来。”

  我拱手,不由有些落寞:“还是大小姐琴技卓绝,若论起琴技娴熟,我自然不及你。”

  我的琴技本就不如大小姐,若是用我拿手的曲子,万万占不了上风。妩眉以前教我抚琴的时间极短,我听曲的时间比练曲的时间多得多。日子久了,便练就这么一手本领——曲子只要听上个两三遍,就能知道个大概。再者,听曲的人见不到真正抚琴之人,他们若在我抚琴的时候,将抚琴之人想做苏小姐,那入耳的琴音自然也就婉转流畅一些。

  晚宴散去,楚晏枫问我:“你真的不认识云淼?”

  “假的,我以前认识他。”

  楚晏枫侧过头来看我,等着我的解释。我说:“楚晏枫,你有没有听过‘与君初相识,犹如故人归’?我觉得我和他就是这样。”

  楚晏枫知道自己被耍了,白了我一眼,径自回房间睡觉去了。

  我毫无睡意,只是在这谷中闲逛。

  晚风有些粘滞,夹着温热闷沉的雨意。落落庭院,我不过是个身外之客。

  我忽然闻到一抹酒香,抬头,看到云淼正坐在屋顶喝酒。推说身体不适,原是躲起来当酒鬼,他并没有看到我,只是举着酒缸,仰头喝下,明明是豪气万千的动作却被我看出落寞孤独。

  好像记忆之中,我也曾见过同样的侧颜,同样的落寞孤独的他。

  一只酒瓶从屋顶滑下来,恰好砸在我的脚边。他的视线也随着下滑的酒瓶落到了我的身上。我莞尔一笑,抬步要走,却倏然间被一只手拉住:“小心,别割了脚。”

  我这才注意我打算落脚的地方正有一方碎瓦片躺尸,若不是他拉住我,只怕要见血。我对于他从屋顶到地面的瞬移倒是见怪不怪,心神全落到被他握住的手臂上。

  愣了片刻,云淼仿若也意识到不妥,方才神色从容地收了握住我手臂的手,例行公事地提醒:“你小心些。”

  我这才觉得他身形有些不稳,到底是喝空了几坛酒的人。方才的行动迅猛,到像是出于本能。此时此刻,他缓缓后退,倚着廊下的柱子,像是和我刻意保持一些距离。

  我起了戏弄心思,笑道:“若是我踏上去伤了脚,这可如何是好?”

  他一瞬不移地望着我,眼底藏下几抹混沌的醉意,良久才答:“我替你止血。你要去哪,我便背着你。”

  我忽然有些受宠若惊,若是有这样的待遇,刚才应该当机立断伤一回脚才好。

  云淼自然不知道我心中的小算盘,他到底喝得有些多,缓缓滑坐在地上,背抵着廊柱,右手搭在额头上。

  我不由叹息,即使酒量再好,也不能把酒当水喝,况且他身上还有来历不明的毒。

  我走过去,坐在他旁边:“酒量倒是出乎意料的好,但你为什么喝酒,不开心吗?”

  “酒量太好也不见得是好事。”他歪曲着腿,右手搭靠着,头向后轻仰,脸上的清水沿着轮廓分明的面颊缓缓往下流,沿着喉结,曲折向下,没入领间。我蓦然收回逾矩的目光,庆幸他对我的视线浑然不察。

  “你怎么会来?”他直视着前方,并没有侧头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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