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嘟了嘟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老实吧唧地回答:“是铜板那个坏姑娘。”
楚晏枫扶着额头,叹了口气,拿我这个敢于承认错误的大好青年没有半点办法。因为,我已经承认自己是坏姑娘了,他再要批评我的话就没有风度了。
我问:“你们刚说,我们是要去哪里?”
嘉漠也走了进来,淡淡道:“更正一下,不是我们,是我和他,没你。”
“不行,我也要去!我不会当拖油瓶的,我很能吃苦的。”
楚晏枫淡淡一笑,说:“‘很能吃苦’这四个字,你只做到了前头三个字。”
我想了一想,幽幽地表示抗议:“你才能吃,你全家都能吃。”
他笑了一下,幽幽地说:“我全家不就是你全家吗?”
我默然,如此厚颜无耻,我也只能甘拜下风了。
嘉漠抱臂,望着我们两个无奈一叹,说:“好吧,小师妹,你把辟水剑法练到第十二路,我们就带你去。”
我打断他:“我抗议,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你们理解一下笨鸟后飞的难处嘛。”
楚晏枫幽幽地吐出四个字:“抗议无效。”
还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们俩个分明在这件事情上刀枪不入,不仅不愿意带我去,还派了几个影卫日夜看着我。
我左右打听得来消息,才知道他们此行是要去傲剑门与各个门派商议如何铲除山抹微云。
可惜了,这样的武林盛会,与我无缘。他们瞒着我的事,我也毫无头绪。
第40章 纷至沓来
楚晏枫他们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想追上去,偷偷。奈何被那些影卫拦住去路。我觉得自己此番不像个病人,倒像个罪犯。
我无所事事,于是寻了厨房,打算做些饭菜来打发时间。许久没做,手艺虽生,但水准还是在的。不多时,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就上了桌。我招呼那些影卫大哥现身吃饭,却没人理我。
他们揣着差事,说不敢劳烦铜板姑娘。我只将碗筷摆好,可怜兮兮道:“没自由便罢了,连个一起吃饭喝酒的人都没有。”
夕阳西坠,蛋黄般的太阳令人滋生食欲。热腾腾的白烟教人饥肠辘辘。我百无聊赖,只一边试吃,一边介绍自己菜肴的做法。经过我不动声色的倾情推销、软磨硬泡,他们这才慢慢放下戒心,打算过来象征性的吃上一口,表示他们并没有辜负我的好意。
可是,我对自己的手艺还是有信心的,对他们饥肠辘辘的胃也很有信心。嗯,他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吃过一口,还想吃第二口……如此一来,大家就都围坐在桌边,吃开了。我又纷纷给他们倒了酒,可是他们都推脱着不肯喝,说喝酒会误事。我觉得自己没有什么事情可误,所以,喝了很多杯。
到了最后,躺在桌上昏迷不醒的人却不是我,而是这群爱岗敬业的好影卫。我是光荣自豪的独醒者,当然,也是卑鄙无耻的下毒者。我将毒下在了菜里,又把解药放到了酒里。我虽下了毒,但是给了解药,他们不肯喝,那便不是我的过错了。
我收起了自己的小内疚,换了身男装,大摇大摆地溜出了殷玉城。
我一直是个路痴,自然不知道傲剑门在哪里。没关系,可以问路啊……可是我出师未捷身先死,哦不,身先晕。我忘记了自己这几日经常无缘无故就晕倒的这件事了。
这次我晕得比较不走寻常路,我依旧做梦,但这次的梦既清晰又冗长。清晰到我目不忍视,冗长到我耳不忍闻。当然,与其说是梦,不如说是一段记忆——我九岁之前的记忆——它们纷纷扰扰地重新回来,消失之时如抽丝剥茧,回来的时候却如狂风骤雨,彻底颠覆了我凭空而起的空中阁楼。原来那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那个铜板,彻底被这沙暴驱逐、撕裂,只剩下身负血海深仇、只身趋行在丑陋尘世间的我。
那么,我,又是谁呢?
我是洛旖,本该负重前行,却抛却使命、忍辱偷生的洛旖。我早该想到,这世上不会有平白无故长相相似的两个人——在成为铜板之时,我一时羡慕、一时嫉妒、一时可怜的,都是我自己。
记忆回来,很多事情有了解释,许多东西也有了答案。
我的失忆症结并不是因为少时流离失所受了刺激。而是被母亲用铸梦术封住。她想要我重新开始,不被仇恨蒙蔽心智。可是宿命之不可抗,人心之不可量,以她之纯良,揣度不到——冥冥之中的避无可避。我虽成了铜板,但往前数十余年,仍是洛旖,即算我斩断一切记忆,却还是有旁人提醒。
山抹微云的执着坚持令我叹服,多年之后的故技重施令我恶心。可那又怎样?他们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我即算不打算去报仇雪恨,找他们麻烦,却仍旧有人看不得我安宁。我自忖多年来与人为善,沐曦灵岛也向来与世无争,可是世间偏偏有人愿意去遵循丛林法则,偏偏想要坐高位之上的背信弃义、众叛亲离的小人。
如果我知道,有一天,我会失去群山环抱花草纷飞的桃源,穿过变幻莫测层层叠叠的迷雾,渡过静谧无边汹涌内藏的诡海,来到这浮云蔽日、柔弱强食的世间,我一定选择作为洛旖体面死去。不会明明有手刃仇人的机会,却心慈手软,反而被命运悬在刀尖之上。
做了许久的铜板,偷来许多平实和乐的日子,已是上天对我恩赐。生活本就困顿万千,我初时没有感受,是因为有人在替我承受。如今,我的保护-伞所剩无几,我也不能再躲在他们身后,成为拖累。
我依稀转醒,发现所处之地是一处农家宅院。家徒四壁,片瓦遮身,大娘脸上的朴实坦诚的笑意却光芒灼灼。于困苦之地,仍不放弃希望,懂的苦中做乐,这便也是活着的要义吧。
我想拥有与大娘一样灿烂的笑容,没想到眼泪却率先出卖了我。大娘只递来一方帕子,安慰我说:“姑娘,张大夫来过,说你的身体无碍。至于其他,只要性命还在,都可以重头来过。”
我没有言语,只依旧静默流泪,大娘看我到底可怜:“姑娘,想哭便哭吧,开怀地哭一场,再想想办法适应变故,人总要往前看。”
“是我一个亲人去世了。”我抿了抿嘴角,“虽然明白总要告别,却忍受不了别人为我而死。”
我的记忆能悉数回来,只说明一件事,师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这几天,我总晕倒,便是因为师父灵力波动。将我记忆封印的咒术,由阿娘开启,师父守阵——铸梦术与师父性命相系,咒术失效,只能说明,师父已经离开我,去到另一个世界。
我向大娘道谢,重新拿了吹雪如意,打算告辞。我要去救师父,她的遗体只怕还在山抹微云,我必须让她入土为安。
看淡生死,轻易诀别,我还做不到这些,所以流泪。
我忽然想起阿娘帮我铸造的那段温暖但模糊的记忆,她是希望我生在这样一个普通的农家吧,阿爸挑水种田,阿妈纺纱织布……可是,我是她的女儿,是沐曦灵岛的小主,有些宿命是逃不过的。好吧,我不能做一个宿命论者,也讨厌自己这样矫情。于是我同那对夫妇道了别,毅然决然地踏上了属于洛旖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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