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风月_鱼婠【完结】(70)

阅读记录

  他的这番话说的委实好笑,可见,有眼睛的不一定看得见,他可能是头黑瞎子。

  驿站里喝茶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看着情势不妙,纷纷四散奔逃,茶小乖溜得最快——他在驿站这种仇家相逢、杀人越货的绝佳场所呆了许久,逃命的经验一定无比丰厚。

  风沙迷眼,周遭除了风声死寂一片,灰黄的树叶苟延残喘地挂在树上,将落未落,我全身的神经紧绷,注意力便落在了花妙娘那根拐棍之上。

  花妙娘对白云焱的态度倒是没有上次的卑躬屈膝,她不卑不亢地抽出拐杖里藏着的剑,一剑闪来挑开了我的兜帽,我旋身急退立于三迟开外。

  冷冽如刀的风狠狠地吹在我的脸上,我的头发被拂散,就连身上的衣衫也猎猎生风,瘦削的我,抽出腰间吹雪如意的时候,却忽然变得无比坚定。我微微抬眼,肃杀之气直逼云焱眼底而去。

  他并没有因为我的出现而展现丝毫惊讶,眸底漆黑一片如诡海翻涌。我不解,为何我在他眼中见到一丝怜悯。是不忍还是不屑?

  “公子有心包庇,妙娘却没有这般慈悲。你倒是认清楚,这是不是宗主要我们找的人?”

  我淡淡抬眸:“真是巧了,二位也是我极想找的人。”

  唇边笑意仍在,杀机却也此刻显现。树上的枯叶忍受不了风沙的肆虐,选择掉落,与此同时,我的吹雪如意迎接到一位与之相匹的敌人。花妙娘好像无意取我性命,用的皆是限制我行动的招术。我并没有杀过人,也不知道杀招如何用出去,但尽量在学。

  一个在尽量牵制,一个在慢慢摸索,打斗场面算不上好看,甚至有些破绽百出。

  以致于云焱竟径自叠抱了双臂,冷冷地站在一旁,不屑地说:“这么一个小女子,如果我们两个出手,倒会让江湖人看了笑话去了。你自己解决吧。”他此刻的语气和神态,偏偏很像那个人,越发坚定了我的杀心。

  花妙娘的剑招绵密紧致,她斜飞侧移、姿态飘逸,神情自若,宛若庭前闲步,衣袂不动,轻轻松松便避过我十几招连环追击。她的武艺越发精进,我却有些无以为继。她的软剑之中倏然发出一些银丝,那些丝线仿若有神识一般,朝我而来。我侧身闪避,却发现那些银丝交错有致,正变线为网,我有些避无可避。

  眼见着我的左手就要被束,那铺天而来的密网却于须臾间碎成齑粉。我惊讶于眼前的变故,因为出手帮我的不是别人,而是原本袖手不管的云焱。

  花妙娘忽然恍悟过来,眼神既悲烈又痛恨。我却不知她为何恍悟。趁她愣神的间隙,使出杀招,直击花妙娘而去。右臂一辣,我受了云焱一记掌风,吹雪如意使偏,原本的杀招威力锐减,只是伤了花妙娘的左腿,令她跌跪在地,我轻而易举勾回花妙娘的软剑,握在手上。

  剑尖直直指向这位“云焱”,我虽不够花妙娘敏锐,但那记掌风,我却熟悉,只怕是我沐曦灵岛的入门功夫,招式看上去狠辣,却徒有其表,这世上愿意花力气学此般无用武功的只怕不多,我轻轻一哂:“原来是你?”

  他眼角含笑,仍如在桥上初遇一般,试图以寥寥一笔的风流写意再次蛊惑我的心智,可惜我得了免疫,不再受用。他的眸光淡淡一笼,已是换回了云淼的腔调:“是我,铜板。”

  “你错了,我是洛旖。”我唇角微勾,将剑尖移至他的心口。时隔多年,我再次寻了机会,将剑尖比上他的心口,这次我不会再心慈手软,“因你族灭家亡的洛旖。”

  当时的我,并未深想,以我这般弱鸡的武功,可以轻易挟制他两次,不过因为,他在让我。而我得寸进尺——打算以此回报他肆意践踏我族人生命的礼赠。

  “你曾说,你的命是我救的。那你愿意把他给我吗?”我着力隐藏眼底的恨意,试图将一切汹涌蓄意的仇恨以轻描淡写的方式表露出来,当真当个货真价实的魔头。我想尽快结束一切,因为我受不了他看我的眼神。

  他的眼底分明无恨,死水无澜,平静一片。

  这样的眼神,倒竟像是我错了。可我,毁灭一个杀我族人的恶魔又有什么错?我不想再见到他的眼睛!我不想再受他蛊惑动摇!不想再忍受仇缘孽海的苦苦煎熬!我要下定决心,杀了他!

  剑随心动,我甚至能够感知剑尖刺入他皮肉的生硬,我到底手生。没想到的是,我动手的同时,花妙娘的袖中的暗镖也抛了出来,目标正是我。她或许只是为了保护云淼,因为在此之前,她并没有打算对我下杀招。我知道躲闪不及,所幸不去费力,云淼却忽然出掌,将我拍飞,我除了摔得狼狈些外其它都好,他的情况却不那么好。刺中他的剑因为他这一掌更深,而那只暗镖更是射中了他的前胸,两处伤口,都在流血。

  时间的流逝变得微弱可察,天空竟然飘起了雪。刺目的白和鲜红的血相融,他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流逝。花妙娘声嘶力竭,我却呆愣无语,他刚才推出一掌,是为了救我?

  他跌跪在地,身体如山一般倾倒,淡淡的眸光却落到我身上,他费力地朝我抬手,我却无动于衷,只是皱着眉头:“你救我作甚?”我并没有察觉自己已有眼泪夺眶而出,“我们是仇人啊,血海深仇啊。”

  “因为我喝了你的酒。”他费力地笑,目光不再冷冽,而是十分温柔,“喝了你的酒,便要保护你。”

  我没有说话,眼里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你说的是哪一次?”

  “沐曦灵岛覆灭的那天,你说想尝尝酒的滋味,我们没钱买,就把你家后院榕树下那坛挖出来了。”他见我并不过去,也不答话,便又道,“你当时不知道那坛酒的用处是什么,现在长大一些,知道了吗?”

  我也是后来知道,逢到人家有女孩出生,父母便酿上一坛酒,深埋于地下,直到出嫁那天方才取出,供宾客痛饮,新人交杯。因是女儿落红之夜才会饮的酒,所以取名女儿红。若是女儿未嫁早夭,便只能叫花雕。绮丽名字的酒,原不该与他共享,我早就不记得,他却当了真?

  我的声音薄凉无比:“原本是该叫女儿红,不过那夜只怕只能叫花雕。因为洛旖,死在了那一夜。”

  “曾经洛旖死去,现在的洛旖却会长命百岁、子孙满堂。”他的眸光因为失血开始涣散,呼吸逐渐衰弱,身体正在慢慢变凉,“你信我,濒死之人不会说谎,我看得见的。”

  说完这句话,他的微笑开始渐渐消失,雪花覆在了他的眼角、唇边,被他胸口鲜红的血所染红逐渐变暗,他长长的睫羽如昆虫轻颤的翅膀,可惜气力微弱,敌不过雪花的冷寂,也无法与严冬的冷漠相抗衡——此刻闭上眼睛的他,或许是真的累了。他俊美如玉的脸此刻越发森冷,整个人仿若即将和大地融为一体,死亡会是什么感觉呢,是抽离一切,得到新生吗?

  此时此刻,我却体味不到大仇得报的轻松欣慰。是我做错了吗?我们本就不相同,他背负着仇缘,游走于刀尖,不被正道所容。因为山抹微云的收留,他踏上腥风血雨之路,成为一只被毒-药控制的傀儡。

52书库推荐浏览: 鱼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