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阙春_九斛珠【完结+番外】(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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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青诧异,乐安公主却已朝南熏殿而去。

  ——麟德殿里的父子冲突,皆是为了傅伽罗,皇兄气冲冲的出来,多半是去了南熏殿。

  到得那里,果然门扇半敞,里头侍女嬷嬷齐齐跪在秋风里,未敢起身。

  见了乐安公主,也不必再麻烦,就势俯身,恭迎殿下。

  乐安公主道了声免礼,瞧着那紧闭的殿门,向那管事嬷嬷道:“皇兄可在殿里?”

  “回禀公主殿下,太子殿下就在里面。”

  乐安公主又问,“傅伽罗不是走了?你们还在这里作甚?”

  “正殿虽无人居住,阿白却还养在这里,殿下留奴婢等精心照看,偶尔会过来。”

  这些侍女嬷嬷留着照看那只拂秣狗,那只阿白难道还住在正殿?

  亏皇兄想得出来!

  乐安公主简直目瞪口呆。

  上了台阶,没听见里面有动静,轻扣了扣门扇,里面依旧没动静。乐安公主虽经挫折,却也是自幼娇贵,从没这样追过谁,被冷风吹得鼻头脸蛋通红,吸气时冷风卷着针似的让人难受。

  一路小跑,身上热脖颈凉,她捧着双手哈气,“皇兄是我!再不开门,该冻死在门外了。”

  话音未落,门扇猛然被撞击轻响,旋即开了半扇,地上一只瓷杯咕噜噜滚走。

  乐安公主缩了缩肩膀,探头往里一瞧,殿内收拾得齐整,帘帐垂落,仿佛还有人居住。那方檀木桌上,阿白瘫着满身柔软的白毛,伸开爪子趴在那里,脑袋耷拉。旁边椅上坐着谢珩,身姿挺直,轮廓冷硬,神情沉肃,盯着阿白,两根指头夹着块红酥似的糕点,落在阿白嘴边,竟然在喂狗!

  他连个眼角余光都没分给她,整个人紧绷,却不见往常的冷厉威压。

  这是在……睹物思人?

  乐安公主瞧了片刻,颇为诧异。

  已有许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皇兄了。幼时的事虽然淡忘了些,但母妃还在的时候,皇兄格外顽劣,因母妃养了几只猫在身边,常拎着猫吓唬她。后来他还曾养过一只小獒犬,说等它长大了带出去射猎,必定威风无比。她胆子小,每回去他那里,都要叫战青牵走獒犬,才敢进去。

  后来母妃过世,府中遭变,她就再也没见皇兄亲近过小动物。

  冰冷的铁扇、漆黑的长剑、满架的兵书,几乎成了他的全部。

  乐安公主眼瞧着他日渐冷厉锋锐,从淮南缚着羽翼的王府世子,到今日震慑朝臣敌军的东宫太子。朝堂上的铁腕将徐公望逼得步步退让,昭文殿里的对峙让父皇无可奈何,乐安公主以为他早已铸了满身冷硬铁甲,盛怒而归,必会训诫属官,或者拿繁重的政事消解怒气,却未料他竟然会在这里,一人一狗相对,那挺拔姿态中,隐然失落。

  面前还是柔软可爱的拂秣狗,半点不及当年威风凛凛的獒犬。

  ——看来皇兄对傅伽罗,是真的上了心。

  乐安公主试着叫了声皇兄,没见谢珩应声,走进殿里去,还未到桌前,鼻中酸痒难受,捧着嘴巴,便打个喷嚏。

  谢珩这才看过来,满身紧绷稍稍松懈,皱眉道:“受寒了?”

  “嗯!”乐安公主颔首。

  “战青不是跟着你?不知道照顾!”

  “皇兄脑后还长着眼睛呢?”乐安公主微笑,裹紧了披风,不以为意,“召个侍医过来便是,皇兄脚下生风,惹怒父皇不说,还不管不顾地往外冲,害得我冒着寒风来追,关战青何事。”

  谢珩也没辩解,扬声叫战青入内,吩咐他去请侍医。

  乐安公主却已坐到了桌前,将阿白逗了片刻,瞧见旁边一段绢画,顺手取来展开一瞧,上头紫藤盛放,小狗午憩,十分有趣。

  她瞧了会儿,心中洞然,“这是傅伽罗画的?”

  “嗯。”谢珩劈手夺过,扔在旁边案台上,半点没提伽罗信里送狗的托付。

  乐安公主撇撇嘴,“也没见多好看,那么宝贝!”她的鼻头脸蛋还红红的,因殿里尚未拢火盆,浑身热气一退,便觉冷森森的,不自觉抖了抖。

  谢珩怕她着凉,瞧着衣柜并未上锁,寻了件厚披风给她,“先裹着,待会有了暖轿再回。”

  乐安公主依言披了,沉默片刻,小心翼翼的道:“皇兄,你打算总这样跟父皇吵吗?”

  谢珩觑她一眼,没说话。

  朝堂上举步维艰,他当然不愿跟端拱帝吵。但端拱帝那阴沉的性子,有诸般冗杂朝务压在身上,若心平气和的说,他未必会当回事情,仍旧一意孤行,将那姜琦塞进东宫。必得争锋相对几回,才能认真去斟酌。

  只是这些话,毕竟不能告诉旁人。

  乐安公主见他不语,软着声音探问,“听父皇的意思,太子妃的人选,皇兄是想要傅伽罗?”见谢珩没否认,她颇泄气的道:“难怪父皇震怒。”

  “你也觉得不行?”

  “我说不清。最初知道皇兄照拂傅伽罗的时候,确实有点不高兴,但既然皇兄要对她好,傅伽罗没得罪过我,心地也不错,我没必要跟她为难。皇兄说得也有道理,傅家、高家的事,别说傅伽罗,就连傅良绍都不曾参与,不能迁怒她。但也仅此而已——”乐安公主将拂秣狗抱入怀里,“我可以对她好,但要她做皇嫂,皇兄别恼,我不乐意。”

  谢珩觑着她,不辨喜怒,“为何?”

  “她若成了皇嫂,傅良绍就是皇兄的岳父,傅玄就更高了一辈。虽说君臣有别,到了咱们跟前,他们都得跪着行礼,但跟仇家有了这层关系,毕竟……心里不舒服。”

  谢珩沉目不语。

  这事情他何尝没想过?在理清心意,决定将伽罗留在身边之前,他有许多个日夜,辗转反侧,翻覆犹豫、斟酌煎熬。

  母妃被害的时候,他已十三岁,永远记得当时的刻骨愤恨,恨不能将傅玄和徐公望挫骨扬灰。皇兄被害的时候,他更是恨,恨不能将高家上下尽数送入牢狱,绳之以法。

  让他对着傅玄、高探微尽晚辈之礼,那是绝不可能的事!杀害母妃皇兄的罪魁祸首,决不可饶恕!待时机成熟,哪怕伽罗再怎么求情,他也绝不会阻拦父皇处置他们。

  甚至连傅良绍,若非伽罗的关系,他也不愿有牵扯。

  要跨过心里那道坎有多艰难,他比谁都清楚。

  但二十余年,就碰到这么一个傅伽罗,深藏心底,无可替代。他既已想得明白,就不想因那些芥蒂错过。心里有沟坎,竭力跨过去就是;面前有荆棘,咬牙穿过踏平皆可;至于那道横亘的沟壑,无非是父皇积攒多年的仇恨,父皇要发泄,雷霆怒气、烈风暴雨,他都能咬牙承受。

  只要能抵达彼岸,触到深藏数年的明媚春光。

  毕竟伽罗和傅良绍没做过半点对不住他的事,这是谢珩最强硬的底气。

  谢珩脊背渐渐挺直,方才的失落隐去,代之以坚定,“我明白,所以不奢求父皇立时答应。但父皇以君王的身份威逼伽罗,罔顾我的心意强行选定姜琦,这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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