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胸口,忽然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娇弱无力的,落入谢珩心间。谢珩忙起身去倒水,伽罗却没接——
“今日确实累了,殿下,能否让岚姑进来?”
语气中早没了方才的冷漠对峙,甚至带着一丝恳求。
这般情形,谢珩不好再耽误她病体,沉默点头。
伽罗也不再跟他死磕,闭上眼睛,偏过头去,“殿下请回吧,我睡会儿。”
“我去召侍医。”谢珩没再耽搁,大步出了南熏殿,叫岚姑进去伺候,让杜鸿嘉将人带回。临行前,又吩咐道:“往后即便父皇驾临,也不必掩饰,伽罗是我的客人,礼遇优厚,不怕任何人知道!”
杜鸿嘉应命,虽悬心伽罗,到底不敢在谢珩气头上抗命,赶紧去接谭氏。
……
谢珩吩咐完,一转身,又进宫去了。
端拱帝果然还在紫宸殿。
谢珩等徐善通禀过后,大步进殿,脊背紧绷,脸色沉得如同深冬寒冰。
端拱帝自然明白他是来兴师问罪,将奏折撂在案上,不悦道:“又有何事?”
谢珩憋着一腔闷气,走近案前,笔直跪地,“儿臣为何事而来,父皇心知肚明。傅玄和高探微的仇,儿臣时刻未忘,待时机成熟,必定取其性命,为母妃和皇兄报仇,不会有半点犹豫!但傅伽罗与这些事无关——”他目中尽是不忿,对视端拱帝,“是儿臣将她留在东宫,是儿臣有意于她,是儿臣惹父皇生气!父皇若要迁怒,只管责罚儿臣,儿臣一力担当,绝无怨言!”
“哦?”端拱帝瞧着谢珩那咄咄逼人的姿态,气极反笑,“朕倒不知,你如此有担当!”
“父皇介意旧事,难以接受,儿臣明白,所以今日众目睽睽,并未闯入南熏殿。傅伽罗虽是傅家之女,却不曾触犯过刑律,更不曾伤过父皇半分,父皇以九五之尊去胁迫一介民女,有失帝王风度!”
“放肆!”端拱帝被戳中短处,脸色陡然涨红。
谢珩不曾退缩半分,“今日殿中,唯有父皇与儿臣,算是家事,关门商议。方才的话,并非儿臣有意冒犯。儿臣知道父皇的苦心,愿为父皇分忧,鞠躬尽瘁,纵舍了此身以安天下,在所不惜!但男儿俯仰天地,连女人都护不住,又如何护着天下子民?傅伽罗是儿臣心爱珍重之人,父皇倘若对儿臣有半分父子之情,便该明白,儿臣宁可身受重刑,也不愿她被为难分毫。”
端拱帝俯身逼视,神色冷凝,“倘若为难,又待如何?”
“逆旨行事,护她周全。”
“混账!”端拱帝怒而拍案。
谢珩不闪不避,缓和了语气,“父皇是儿臣至亲,这些年龙体抱恙,劳碌忧虑,儿臣都看在眼里,绝不愿忤逆背旨,令父皇徒增烦恼。儿臣自幼顽劣,不及皇兄体贴圣心,却也在竭尽全力分忧。儿臣不敢奢求父皇立时接受伽罗,但请父皇体谅儿臣苦心,有怒气时尽管责罚儿臣,不要迁怒为难旁人。”
刚柔相济,半威胁半退让,又提起亡兄,端拱帝纵然怒火满胸,终究熄灭许多。
父子二人一跪一立,片刻对峙,端拱帝冷哼了声,拂袖而去。
东宫地砖冰凉冷硬,谢珩跪得笔直,如同石塑。
徐善每隔一个时辰便来劝他,谢珩仿若未闻,只管端跪在地。
直至夜色初临,满殿昏暗,徐善才碎步跑过来,说皇上准了,不会再去南熏殿。
谢珩这才对着空荡的御案谢恩,起身揉了揉膝盖,告退出宫。
作者有话要说:端拱帝在内殿捶桌:MD!朕的儿子太难管教了!我要再生一个!!再生一个!!
谢珩面无表情:生吧。
#落难少女伽罗的隐秘日记#
一言不合就亲吻,打得人措手不及,谢珩这是什么臭毛病!= =
第48章
伽罗的病在两日后彻底痊愈。
她这两天时常沉默, 对谢珩避而不见, 谭氏想问缘由时, 也不透露细节。等这病好了,头脑清爽, 浑身松快,才算是理清思绪,请谭氏进了内间,将缘由娓娓道来。
谭氏听罢, 良久不语。
谢珩的举止她并没太意外,唯有端拱帝的行径, 连她都没料到——拿两府性命来威胁一个女子,这般行事, 确实不合君王的气度。端拱帝在朝政上胜过永安帝百倍, 这点谭氏很是佩服,但关乎旧仇,处事手段实在令人……不齿。
她揽着伽罗在怀,“事情都已明了, 你怎么打算?”
“我想离开。”伽罗深思熟虑,已然定了主意, “长命锁既然露了形, 必须托付给有能力护着它的人,我自知没有本事再护它安然。强行带着, 只会招来灾祸。好在太子的胸怀能令人放心,先前表哥就提过, 殿下虽冷厉,常拿身份压人,但是待弘文馆的学士,也颇礼遇,虽处境艰难,也专门筹措银钱,令其修书,整理图集,可见不是一味用武强压的人。”
谭氏颔首,“这一点上,能够托付。西胡虽也有明君,但文墨书香,终不及这里。”
“上回去鸾台寺中,太子对着方丈也很恭敬。我朝历来重佛,京城里有慈恩寺香火鼎盛,京城外还有鸾台寺能得殊遇,天下各处皆有佛寺,外祖母在淮南时,比我还清楚。所以佛骨舍利,也可以托付。”
谭氏颔首,“所以你是想交给太子?”
“我之前就许诺过,但凡查明长命锁的缘由,绝不隐瞒。只是前阵子事多,没能详细禀明。”她看向谭氏,带着些征询的语气,“您觉得,可以托付吗?”
“皇帝不能托付,但是太子——”谭氏顿了顿,徐徐道:“可以。”
“看来我眼光不错。”伽罗莞尔,“事不宜迟,今儿九月初二,我想趁着重阳的时候,借登高的由头,设法脱身。明日我去见太子,请他放外祖母出去。到时候,外祖母安排我离开好不好?”
“当然,外祖母虽老了,却还是有办法安排这点事。只是——你想清楚了?”
“什么?”
“离开太子。”谭氏温声。
她当年被族规所限,未能与高探微厮守,不止苦了自身,还带累了戎楼和高探微,连同南风,幼时也未能得父亲照拂。傅良绍和南风的相守令人羡慕,难得遇到喜欢的人,错过终究遗憾。她毕竟还是希望伽罗能得两心相悦的人,纵然眼前艰难些,将来不至于后悔遗憾。
伽罗却道:“阻碍太多,及早断了为好。”
“戎楼他很疼你,你若对太子有意,他可以出手帮忙。”谭氏将手中三粒龙眼摆好,“大夏、西胡、北凉相互接壤,北凉如今猖狂,四处征伐,野心勃勃,西胡王素性仁善,虽厉兵秣马,却未必想燃起战火伤及百姓。大夏呢,虎阳关之败大伤元气,加之内政不稳,更不愿生出事端。这个时候,皇上也许愿意与西胡交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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