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凰见梅长苏眼中有泪光闪动,想他定是在恩师床前尽孝,为恩师养老送终了,于是又道:“恩师晚年能见到苏先生这样才华横溢的弟子,也应该感到欣慰了,要不然也不会相赠玉蝉。”
两人目光对上,又同时都闪开。梅长苏看向远方,幽幽地道:“郡主还有什么想问,就直说吧。”
“恩师赠你玉蝉,定是对你寄予厚望,你以麒麟才子之名进京,不会只是为了在帝都搅动风云吧?”霓凰定定地看着梅长苏,眸色幽深,语气加重,一字一字吐出,“赤焰案,是恩师最大的心结……”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一提到赤焰案心结,梅长苏还是忍不住全身一颤,霓凰捕捉到这个让人遍体生寒的颤抖,脑中有一瞬间的空白,一些模糊不清的东西渐渐从迷雾中显现出轮廓,结论已经呼之欲出,她抿住朱唇,倒退几步:“你……你是来为赤焰军翻案的?你要把誉王和太子都扳倒?难道……你要扶持的是靖王?”
梅长苏苦苦一笑,算是默认了。
“的确只有靖王才能……”霓凰郡主在原地踱了几步,皱眉思索,“可是太难了……实在太难了,当年赤焰案牵连了那么多人,别说黎老,就连太皇太后都动摇不了皇上的决心。你一介布衣,一个不小心,就是触怒天颜,可能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梅长苏淡淡地说:“我已经想清楚了各种可能、各种后果,才进京的。”
恩师的临终托付,很好的解释,梅长苏以为霓凰的疑惑已经都解了,没想到此时她的目光就象能扎透人体的剑一样,仍然炯炯地定在他的脸上,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追问道:“可是,你是琅琊榜首,江左宗主,名声显赫,为什么要拼着身家性命,冒这么大风险,舍了自己的名誉,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为什么为了那一双双死不瞑目的眼睛,为了那一个个残破的家庭,为了压在自己心头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责任,更为了这世间本应该存在的清明正义,为了洗出一个清清白白的历史……十多年来,他把所有的心思、苦累生生压缩为一个核,深深埋藏于心底,然后还要表现出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他背负的太累了,霓凰的疑问就如一根钢针刺入核内,那个核似乎再也承受不住压力,在他的心底突然爆裂开来,一下子冲击了他的五脏六腹、四肢百骸,几乎要喷薄而出。
我是林殊,因为我是林殊啊,这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却又被梅长苏咬紧牙根紧闭双唇生生咽了回去。
“苏先生——”
霓凰见梅长苏踉跄两步,连忙上前扶住他,并解释:“我没有其他意思,先生做的事,是我想做而不知道如何做的事,我只是想帮先生。”
梅长苏镇定心神,强压心痛,尽量让自己表现正常。他站稳之后,霓凰才尴尬地松开了手。
梅长苏终又恢复了淡淡地神情:”我的父亲,他少年从军,一直在赤焰军中,十三年前,他随军出征,就再没回来。“
赤焰军的高级将领,虽然霓凰不全部认识,但他们的威名霓凰却是熟知,她仔细虑了一遍,也没想起哪位姓梅,也许那位老人家没有很高的军职吧。
霓凰再一次表达自己的心愿与决心:”这件事,危险异常,苏先生请多保重,有什么用得着我穆王府的地方,我霓凰必定尽全力,还望苏先生不要拿我当外人。“
梅长苏翘起唇角,淡淡笑着点头。
霓凰又道:”这里这么冷,你先坐马车回城去吧。我在这里等一会儿,等小青送完周老先生回来,再一起回去。”
梅长苏也确实有些抵御不住身上越来越重的寒意,便随便叮嘱了霓凰几句,转身走下坡地。
一直远远站在坡地洼处的护卫立即迎上前,看见他的手势,心领神会地跑去叫车夫把停靠在较远路边的马车赶了过来,放下脚凳,扶他上车。
梅长苏靠住车辕,回头又向坡地的方向看了一眼,见霓凰向他挥动,忙也抬手回应。
马车随即轻轻摇晃,开始启动向前,厚重的车帘放下,挡住了外面的山谷的朔风,也隔开了凰郡主的视线。
梅长苏只觉得胸口涌起冰针般的刺痛感,再难强力抑制,抬袖捂住嘴一阵咳嗽,好容易平息下来时,雪白的银裘袖口已晕染了一抹深红。
“宗主!”护卫惊呼了一声,过来扶住他的身体。
“没事,”梅长苏淡淡地一笑,“天气太冷,回去给我烧点热水,暖一暖就好了……”
☆、相认
这里是林府旧址,当年被查封之后,一座堂堂帅府就渐渐荒废了。
当夜,霓凰悄悄翻进院中,寻找到林殊住的院落,凭吊一了番。然后沿着院外杂草丛生又被雪覆盖的小路走到演武场,霓凰寻到一个石桌,当年他和林殊玩累了,常坐在这里吃点心。她一边把上面的雪扫干净,摆上她带来的两碟林殊最爱吃的糕点,记忆里林殊还是少初少年模样,不知道他长大以后会是什么样呢,会不像苏先生那样成熟稳重起来呢?霓凰在石桌旁坐了下来,努力去设想林殊长大以后的样子,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勾勒。原来天人永隔竟是这样,我在前行的路上已经走出了很远,翻过了几座山,转过了几个弯,再回首已不见原来的影子,而你,仍停留在原处,既清晰又模糊。想到此,霓凰忍不住流下泪来,在心底轻声地唤着:“林殊哥哥,林殊哥哥……”
霓凰坐了一会儿,抵不住夜里寒气,拢了拢披风,便站了起来,沿着小路往林帅和晋阳长公主的居所走去。黑暗中还是那宏伟的宫殿式的院落,实际上却四处破坏不堪,院门早已腐朽,进了院子,霓凰边走边忆。晋阳没有女儿,自从见到她一直待她如亲生,有时林殊都会吃醋地跑到母亲怀里去撒娇,想到这里,霓凰不由得扬起嘴角,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滑落。
走着看着,当年在这个院子里发生的一幕一幕不断在眼前回放,突然霓凰像被定住一样,停在一处不动了,她的眼睛慢慢瞪大,眼光聚焦在破败的花坛中间那棵树上。院子里有很多树,树叶早已落光,枝丫上都是积雪,黑暗中更是不能分辨哪棵是什么树,但是霓凰却知道那棵树是——石楠树。
过子两日,夜已深了,梅长苏叫飞流睡觉,飞流却还想着刚挂好的灯笼,梅长苏无奈地道:“去点起来吧,玩一会儿就回来睡觉。”飞流高兴的蹦了出去,拿着火折子把灯笼一一点燃。梅长苏在室内翻着书,眼光不时飘向窗外,看着飞流纵跃玩耍,脸上漾出温柔的笑容。突然看到飞流闪身而起,下一瞬间手里已经捉了一个人。
“飞流放手,是十三先生。”黎纲的喊声随后而至。
十三先生很少过来,这么晚了他匆匆赶来,一定有急事,梅长苏立刻起身,拽了披风出门。
十三先生见梅长苏出来,撩衣跪倒惊慌地道:“小主人,快去救霓凰郡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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