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我以前,阿布几乎没有朋友。人类讨厌他,骂他是狐狸精;狐狸们更讨厌他,也骂他是狐狸精。
“我只是想变成人的样子跟人做朋友,哪里错了?为什么我喜欢的姑娘都嫌弃我呢?不知道我是狐狸的时候她明明说过爱我一辈子哒!可她居然帮着道士揪我的尾巴!”这只是阿布众多短命的爱情故事之一,连他自己都不记得姑娘长什么样子姓甚名谁,反正就是个姑娘,他喜欢的姑娘。
“那你为什么不找个狐狸相爱呢?”
“她们有狐臭!”
我很想踢阿布的屁股,如果我有脚的话,一定!
每次失恋后阿布都会跑来抱着我哭一场,口齿不清地诉说他无果的爱情。然后擦干泪回去拼命修炼,把人形修得越来越美,把尾巴修得越来越多。
我说:“干脆把尾巴切了吧!”
阿布一脸可怖:“开玩笑!尾巴是狐狸妖力的聚集地,没有尾巴我所有的道行就都没啦!”
“唉,弱点总是致命的!生存还是毁灭,对你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问答题。”
阿布若有所思,觉得我扯了一个了不起的哲理。
然后他问:“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去割了鼻子吧!然后找只狐狸相爱!”
阿布感谢地咬了我一口!
他大爷的,又叫他白长了十年道行!
(4)
几天后,大哥的头回来了。
大家心照不宣,大哥的脑袋根本没有丢过。每次都是他自己把头搁下,等着我们去给他找回来。或者,压根不想去找回来。
“他走了,全家都搬走了。”
大哥有些落寞。
大哥说的“他”是个六岁大的男孩子,就住在三条街外的小区里。
那是个别墅小区,里头的房子都起码有两层楼,还都有花园和透明的玻璃屋顶。
作为幽灵,大哥不再能晒太阳了,于是他就晒月光。
倾斜的玻璃屋顶是人类观星的天窗,也是大哥闲卧的床。
“他不怕我!”
一个人类看见幽灵不害怕,还跟他聊天做游戏,确实算得天赋异禀骨格清奇。
初初,大哥每天早晨回来后就给我们讲和那孩子在一起的点滴,我们还劝他,不要同人走得太近,谁影响了谁都不是好事嘛!
渐渐地,我们便习惯了,甚至有点儿期待大哥来同我们谈天说地。
没有人不知道大哥的过去。他活着的时候有个儿子,两岁左右,会叫爸爸。他死了,没有见证骨肉的成长,没有陪伴他剩余人生里的喜怒哀乐。
大哥再没有见过自己的儿子。
有些事上,鬼也会丧失勇气!
于是他爱每一个遇见的孩子。每一个看得见他的孩子也都爱他。
于是他总把头留在寂寞的孩子身边,直到我们去找他回来。
他会高兴地指着温凉、阿布或者随便哪个出现在面前的非人,说:“那是我的朋友,我们像一家人一样!我要跟他们回去了,因为我要跟家人在一起,他们需要我。”
我们才不需要这个鬼呢!
但我们确实是他的朋友!
家人一样的朋友!
可这次,大哥的头没能等到我们找他回来。因为那个孩子先离开了。
走的时候挥挥手快乐地说:“我和妈妈要去外国找爸爸了。爸爸说,这一次我们可以每天生活在一起,再也不用分开了。谢谢你大脑袋!我很想把你一起带走,但妈妈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家和爱自己的人,我不能把你和家人分开,那样不公平。我会想你的大脑袋,我最喜欢你了!”
我也最喜欢你!
大哥跟阿布一样,难过的时候就抱着我哭。眼泪扑啦啦落在我身上,凉凉的,亮亮的,像天上的小星星。
那孩子不会明白,此一别,便是永诀。
成年人的眼睛看不见非人的我们。
只有孩子的心灵最干净,才会看见我们这些脏东西。
人类叫我们脏东西,但我们,不脏。
二、谁是谁
(1)
火将一切化作了乌有。
记忆是可以停摆的,永远留在过去的某一点踌躇不前。
妖魔鬼怪们存在得太久,总有说不完的过往,我们每天聚在一起就是一出常换常新的说书会。但小榭是异数。她永远只得一个故事,也永远用这一句话开始:“火将一切化作了乌有!”
它仿佛咒语一般,不念出来,回忆的匣子就拧不开锁,启不了盖。
谁都知道木头最怕火。小榭全家都是木头,好木头,留到现在就是古董榆木家具书房套件。大书柜是爸爸,书桌是妈妈,斗橱是哥哥,窗前高脚几是姐姐,小榭是边角料打的一方书匣子,专门用来收书信的。
小榭原来待的那一家是52书库,对小榭全家这一套书房家具用得很仔细。可惜天干物燥,整条街都烧得涂炭,小榭全家就生离死别了。
小榭脸特别黑,据说是埋在废墟里给烟熏的。她左额角上还有一块好不了的斑秃,好像也是因为着火时东西砸下来被敲掉一个小角造成的。
我们倒从不觉得小榭的斑秃难看,反正她已经黑得看不清脸了,秃不秃都一样。
小榭也不觉得斑秃难看,总抚摸着额头眸光温暖。
我想这个斑秃一定很有意义。
“嗯!”今天没人,小榭难得挨着我那么近坐下,意外伏在我背上,“妈妈全身都是火,房梁也在燃烧。爸爸很吃力挪过来,突然就那样倒下,压垮了妈妈。案上的笔洗也碎了,水洒了我一身,然后我就在搁架的空隙里看着火焰湮灭成灰黑色的烟。”
感觉到小榭在蹭我。我没有脖子,不能扭过去看她的脸。但我想她应该是用额角在蹭,没有头发的左边额角。
“你活下来了,多好呀!”我想不到别的话好说。
“是呀!”小榭抱着我,“肉肉,我又想起来一些以前的事,你可以听我说吗?”
我晃了晃,答非所问:“我跟谁都不说!”
三月三,春天在人间盛放!
今天没有人来找我说故事,也没有人停下来听故事。
只有小榭!
她的记忆离开了老地方,开始倒叙,终将前行。
(2)
有天阿布突然跟我说:“肉肉,你真的没有手和脚吗?”
自从老大来了后,所有人都叫我肉肉了。这群逆贼!
“嗳,问你话呐!怎么不搭理人啊?”
我瓮声瓮气地回他:“我摇头了。”
狐狸愣了一下,爆笑!
“啊哈哈哈哈哈,你有头吗?你有脖子吗?你就一张脸啊!哈哈哈哈……”
温凉说过,人之初性本恶,我看狐狸也一样。就算打着朋友的旗号有些话说出来同样很刺耳,很伤人!我受伤了,背上被语言的锋利狠狠插了一刀!
“嗳?你怎么又不说话了?噢……你又不被人察觉地点了点头,是吧?啊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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