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原梁公子在哪儿?”
士兵似乎早已得到吩咐,并未感到惊讶:“燕姑娘这边请。”
经过战火的摧残,本就破碎不堪的护国观处处都是残垣断壁,不时有受伤的士兵或搀或抬的匆匆从身边走过,还有并列排在一角身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白布上血迹斑斑,让人目不忍视。
“你们打了多久?”燕思辕忍不住问。
“因护国观地势的优势,大家攻打了三日才将此处占领。”
燕思辕脸色苍白。
她将粮食送到了台州之后,便被石将军派人护送回了徐州,根本没有机会接近前线。
一个小小的护国观,只三日,便已尸体遍地,那攻打一座城,一个国,又要有多少人为之付出生命的代价?
此时的燕思辕方才真正认知到血流漂杵、尸横遍野是种怎样令人胆寒的场景。
行到一处从外表看尚完好的观宇处,士兵停住脚步。
“燕姑娘,梁公子就在观中。”士兵道,“可需要通禀?”
“不必。”燕思辕努力保持镇定,“我自己去见他。”
观外有人值守,观里也有,看起来像是在保护梁原,燕思辕却觉得这些人更像是在看守一个囚犯。
“秦公子命我前来与梁公子相见。”燕思辕将秦关月的佩剑递给守在门外的士兵。
士兵恭敬鞠躬,主动将门打开。
屋内门窗紧闭光线昏暗,房门骤然一开,屋外的白光竟耀得人一时睁不开眼睛。
“谁啊?”梁原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见门被推开,不由得皱眉,“都说了没事别来打扰——”
看清从门外走进来的人后,梁原的话卡在喉咙里,慌忙从床上起身。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一双桃花眼游移不定,张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出来,最后指了指燕思辕怀里的长剑,像是在开玩笑:“怎么来见我,还带着武器?怕我不成……”
“这个是秦公子的佩剑。”不知为何,本来紧张的手快拿不住怀中的长剑,真的见到了对方,燕思辕却平静了下来,“许久不见,公子可还好?”
“我挺好的。”梁原轻咳一声,走到桌前随手扫了扫凳椅,似乎上面有不洁的尘土,“别站着,坐下聊。”说完提壶倒茶,把茶杯推到燕思辕跟前,再给自己倒一杯,因为不知道说什么又不敢去看对方,端起来就喝,入口冰凉,又喷了出来。
“怎么了?”燕思辕慌忙问。
“茶是凉的。”梁原耳根有些发烫,他将燕思辕面前的那杯茶抢回来,“喝了对身体不好,别喝。”
唇角忍不住浮起几分笑意,燕思辕没想到梁原竟然会比她还紧张。
她本来以为,梁原在见到她后第一反应会是赶她出去,就像是秦关月带着他来见她的那一天,指着她的鼻尖质问秦关月,为什么要带他来见她,明明知道他讨厌她,为什么还要让他见她。
“你笑什么?”梁原话里带着尴尬,话语不由自主地变凶,“我很好笑吗?”
“没有,思辕怎么敢笑公子。”燕思辕淡淡地回答。
“那你笑什么?”
“我笑自己。”燕思辕垂下眼睫,手指轻轻摩挲着那把长剑,“笑自己看不破。”
“看不破什么?”
“看不破你,也看不破自己。”燕思辕轻声道,“我以为公子会讨厌我。”
“我没有——”梁原话出口又打住,他自己以前做的那些事,任谁都会觉得是在被讨厌,只能结结巴巴地解释,“我以前可能是做了些……挺过分的事情……但是也不全怪我是吧……”
梁原本欲继续说下去,只见燕思辕垂眸不语,耳畔忽然想起秦关月对他说过的话。
——如果你永远只站在你自己的角度看问题,那么这个世上就不会有人与你站在一起。
“我……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虽然有理由和借口可以辩解,但是混账事还是混账事。”梁原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衣摆,燕思辕好不容易来找他,他不能再把她气走了,“以前都是我的错,你能不能原谅我?”
燕思辕猛地抬起头,满眼惊讶。
梁原不敢直视燕思辕,目光游移在微微透着白光的窗格处,继续道:“我以前做了很多不对的事情,你一直在关心我,我却将父——我却将对谢老爷和大公子的怨恨发泄在了你的身上。我被嫉妒蒙了心,看不到身边最关心我的是谁,也看不到你为我做的那些牺牲,更不该在知道往年的那些事之后一走了之,害你担心、难过……”
大概是终于鼓起了勇气道歉,梁原这才将视线转回燕思辕身上,却发现她已泪流满面。
“你怎么哭了?”梁原慌了,忙不迭伸手帮她去擦,擦到一半才想起来自己实在是失礼,又想把手缩回来。
燕思辕抓住梁原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一言不发,只垂眸流泪。
“我是混账,都是我的错,你要是难过生气,可以打我骂我,不要再憋在心里。”梁原有些不知所措,“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难受,我……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都是我的错,我的错……”说着说着,竟也有些唏嘘。
燕思辕摇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花。
“公子怎么会突然想开了?”
梁原垂着头道:“不是突然,其实我在离开谢家以后,就后悔了。”
“在没被兄长找到的时候,我吃了很多的苦。”说到这里,生怕燕思辕误会,梁原又慌忙解释,“我知道那些苦,对于普通老百姓或者是说因为战火失去了家园的人们根本算不得什么,但是对于我这个自幼娇生惯养习惯了奢侈生活的公子哥而言,单单是吃不饱饭就已是莫大的灾难。”
“那些苦,让我知道人世间有很多的为难及不由己,有些事,你明知道那不对,可为了自己的命,或者是家人的命,朋友的命,又不得不去做。世间难得两全事,要么委屈自己,要么委屈对方,有些时候可能受了委屈还要被人误解,吃力不讨好。”
“思辕,对不起。”梁原握紧了拳头,指尖几乎要嵌进皮肉里,“我……我没脸见你,所以,我哥自作主张带我和你见面的时候,我慌得不知道要说什么,只能……色厉内荏。”
燕思辕轻轻将手搭在了梁原的手上:“谢谢你,公子。”
梁原心疼地看着那只瘦弱得几乎青筋裸露的手,摇摇头:“有什么可谢的……”
“谢谢你对我说这些。”燕思辕握住那只紧张到发颤的手,缓缓将他的手指掰开,拉到眼前,揉着他已经比掐红的手心,“公子,你是主,我是仆,那些话,你这个主人不该对我这个仆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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