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欠皑皑很多了。他是皑皑的亲哥哥,皑皑受了那么多苦,然而他却袖手旁观,任由这些事情的发生。皑皑明明什么错都没有,却被她弄得满身是伤。他身为皑皑的哥哥,怎么可能什么都不表示?
他气她鲁莽,气自己这么多年没有保护好皑皑。可是幸亏他那时拦住了她,并没有酿成悲剧。否则,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再面对她,更没有办法面对他自己。
见陆皖沉默不语,林初夏只当他是默认了。林初夏抹了下脸上的雨水笑道:“还好你没有去提亲,要不是现在我又是两难。皇后要在世家女中替太子爷选妃,赵家的女儿也在其列。上次回京时有幸恰与太子爷同行,太子确有求娶之意。之前我老想着有你,还在纠结。如今还要谢谢你绝了我这条后路,好让我去求长久的荣华富贵。”
陆皖有些吃惊,难以置信的望着林初夏的脸。林初夏还是一脸的笑:“本来是想好好长思跟你道个别的,我也没想到,为什么会这样——剑拔弩张。毕竟相识一场,又曾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即便不能再做朋友,也不要做仇人嘛……”
可事实上就是仇人啊!爷爷灭了南宫家满门,跟他有着血海深仇。她也不无辜,那年南宫家灭门的时候她也去了,她也杀了人,就像南宫皑留在她额角的伤疤一样,她可以逃避,可以掩盖,可却一辈子都忘不掉。
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是从爷爷搜罗来的丹青里。他和他的父亲生的很像,她第一次见便觉得他像那年冰棺里的人。丹青的角落里写着他的名字:珏。她一早就知道南宫阔的独子叫做南宫珏,因此又是疑心他和南宫阔的关系。她后来也查过,南宫家与华亭陆氏渊源很深,怪不得他改姓了陆。
她一早就知道他是南宫珏。她觉得亏欠了他们家,想尽方法想要对他好,想要赎罪,直到情深似海,泥足深陷。她也曾亏欠了霜儿,她也对霜儿满怀愧疚,尽心竭力的对霜儿好,可是她总是不能与霜儿坦诚相待。可是她对陆皖完全不一样,她满腔热情,把心都给了他。她从不怕陆皖会背叛她,她的性命能由陆皖了结对她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她自打八岁时犯下那样的滔天大错就已经千夫所指,包括她最亲的哥哥,说是当年的事情不怪她,可是心中芥蒂始终难消,她一直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完了,已经看不到希望了。旁人都觉得她开朗活泼,她自己也觉得自己开朗活泼,反正这一辈子不管怎么过也是过,不如好好讨好一下自己。可是讨好自己也不比讨好别人更简单。刻意讨好别人是欺骗,刻意讨好自己就是自欺欺人。人生中哪有那么多开心的事情?父亲厌恶自己;母亲汲汲与后宅争斗无暇管她;哥哥隔膜疏离;妹妹整天惦记自己的未婚夫;就连丫鬟也跟自己有杀父之仇,依仗自己的愧疚作威作福,矜贵的如同主子一样。
她的人生一点都不完美,可是她是惯常会自欺欺人的。完美的人生无非是将不高兴的事情刻意忘掉,高兴的事情刻意夸大。把那些丑的恶的统统忘掉,不管是别人做的还是自己做的,一辈子再也不想起来。就比如她做过最恶心的事情——南宫家的那场屠杀,也被她记成了美妙的梦境。她喜欢这样,只有这样她才会心安。
可是人生太过刻意,真的很累。
她最初接近陆皖是为了赎罪,只有对他好,她才能安心。谁知后来她对他的好竟然有了回报。那个人外表冷漠刻板,可是心里藏了火焰,挨着他,很温暖。她想把自己的心交给他,让他帮她暖暖。她跟他在一起很轻松,不需要刻意讨好自己,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只要看到他的模样,只要呼吸他身边的空气都会无比快乐。她不怕被辜负,哪怕有一天他知道真相将这心摔碎践踏,也毕竟曾经那样温暖过。她也摸过他的心,很温暖很柔软,鲜红色没有任何杂质。她不信那样一颗心的主人舍得把她的一颗心摔在地上。
林初夏笑了笑,道:“对不起,我走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打扰你了。我几日后就会回京城,我会尽量,再也不回这个地方。”
林初夏笑的苦涩,眼神中似乎还透着些许绝望的情绪。陆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可是又没有办法挽留。林初夏低下头,苦笑一声,牵着马扭头离开。林初夏一个人走了很远,雨还没有停,林初夏全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杏色的衣服紧贴在她身上。她的肩膀微微耸动,似乎是太冷,又似乎是在哭泣。平素极刚毅的女子,此时看着她的背影却有几分单薄孱弱。陆皖看着她渐远的背影,莫名觉得悲怆。
门房也拿了把伞出来,小跑到陆皖身边给他打上:“少主,人已经走了,回去吧。雨太大,小心着凉。”
陆皖扭头看了那门房一眼,突然抢过他手中的伞跑去追赶林初夏。
林初夏听到脚步声回了回头,见是陆皖,就停了下来。陆皖拿着伞走近,伞很大,两个人打完全没问题。林初夏满脸的泪水和雨水混着,头发贴了一脸。陆皖伸出手帮她擦脸,想帮她把贴在脸上的头发拢拢,可是手伸到一半又定住,缓缓的又放了下去。林初夏一把捉住陆皖垂了的手,眼泪突然掉了下来:“长思,我小的时候犯过一个很大的错误,错到不可饶恕、无法挽回。”
陆皖“嗯”了一声没有挣扎,任由林初夏握住他的手掌,轻声道:“你的衣服湿了,要不先去我家换一身吧。会生病的。”
林初夏并不理会陆皖的话,只是紧紧握住陆皖的手道:“你跟我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林初夏带着陆皖一路策马,出城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林初夏似是不觉,仍是狂奔。林初夏到城郊的一处陵墓停下,陆皖虽不知何意也跟着翻身下了马。林初夏来到一座墓前跪下磕了个头,轻轻说了声:“对不起”。
墓主人姓赵,想来应该与林初夏同宗。显贵人家的墓外围惯用砖石,可这个墓只是以黄土堆砌,旁连棵松柏都没有植,墓上荒草已经没过膝盖。只有石头做的墓碑尚未残损,风雨初过尘埃尽洗,宛如新立,
究竟是谁的墓?看样子是有年头没有人打理过了。墓主人的子女呢?倘若有子有女,身后事何以如此凄凉?
陆皖蹲下来看了看那墓碑上的铭文:“崇安九年,岁在己丑。天妒英杰,赵公乃卒。赵公名永淳,青州人士。生于耕读之家,九岁能赋诗,十四中秀才,二十举乡试。泛览经籍,尤长行楷……”洋洋洒洒数百言。陆皖不知谁是赵永淳,并不解其中深意。
林初夏起身拉开陆皖,一剑劈了那墓碑又去挖那坟墓。陆皖有些惊异,却也没有阻止。林初夏从那墓中挖出一个盒子打开。那盒子是楠木所制,埋入泥土数十年未显腐态,盒内未沾泥土的地方在阳光下隐隐可见纹理中的金丝,贵重的与这坟墓极不相称。
林初夏缓缓说道:“这是我十二年前修的墓,墓主人你认识。墓主人复姓南宫,单名一个阔字。赵永淳是我自己胡诌的名字。”
陆皖惊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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