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嫀发现,若说玹琏昨日给人之感仅是疏离,那么现在就是全然的高不可攀。对方仅是沉默立于云台上,与生俱来的高贵就如清辉泻地,让人不自觉地就要顶礼膜拜。唯一不变的,唯有那双幽如子夜的眼眸。
场中众人跪作一片,齐声道:“拜见帝尊。”
玹琏落座:“都起罢。”
众人站起后,玹琏看向丹朱与常钧,声如敲冰戛玉:“仪式结束后,你二人自行前往守心崖思过百年。”
众弟子皆是一凛,凡到守心崖思过者,没有自由,也不允许人探视,形同囚狱,且其上有罡风肆虐,摧人体肤,思过百年,就相当于囚禁百年,同时受百年罡风摧折之苦。
丹朱和常钧已尽收之前凌人气势,没有一丝不服,双双低头道:“是,帝尊。”
苍峣看向玹琏:“帝尊既至,那传法大典是否现在开始?”
玹琏颔首。
苍峣便朗声直入主题:“诸位弟子应当知晓,自紫上阙存世以来,就有六件乐器传世,作为少帝与宫商角徵羽五峰峰主的法宝,同时也是象徽身份之物,代代相传,以图守护苍生,分别是兆孤琴、璧心埙、兽纹萧、冷翠箜篌、瞬花铃、霜枝笛。兆孤琴已传至帝尊手中,而另五件乐器,则在今日传给各峰继任峰主。”
兆孤琴,这琴名是预兆得琴者一生孤寂之意吗,倒是与那高处不胜寒又有命劫的男子再贴切不过,孔嫀飞快抬头看那紫影一眼,又立刻低下头。
这时听苍峣道:“宫峰重峨上前听令。”
“弟子在。”
宫峰队伍前的带队者越众而出,是名长身玉立的儒雅青年,戴着古银色泽抹额,唇角含一丝笑意,肃肃如松下清风,给人目藏千秋,睿思陈定之感。
苍峣手中幻出一只白色圆璧状的玉埙,内有八孔,古朴精妙,他将其交到得意弟子的手上,道:“重峨,璧心埙从此交予你手,你要倍加努力,为帝尊效力。”
重峨接过璧心埙,郑重道:“弟子谨记师父教诲。谢过帝尊,谢过师父。”
随即退回列前。
接着是常钧,他声音浑厚,道:“商峰离钲上前。”
“弟子在。”
大步而出的少年唇红齿白,极为俊俏,姣好的眉眼间高标不驯,一身绣淡金暗纹黑金劲装勾勒着矫健笔挺的身姿,如藏锋于鞘的神兵,难掩无穷无尽的战意。
一管半透明的墨玉箫出现在常钧手中,箫头形为兽首衔珠,箫尾浮现出淡金纹路。常钧道:“离钲,接了兽纹箫就是商峰之主,决不可给帝尊与商峰抹黑。”
“是。离钲谢帝尊,谢师父。”
待离钲归位,那素蘅仙君接着道:“千莳上前。”
“弟子在。”角峰领头的女子尤为高挑,身姿纤秾曼妙,身着凤尾领绉纱的白底短裳,下身是水绿缠枝纹长裙。左眼尾处一朵盛开的红荼蘼花纹,将容颜映得愈发妩媚逼人,令身为女子的孔嫀也看得有些移不开眼。
素蘅唤出冷翠箜篌,那箜篌只得小臂宽,通身剔透的浅碧色,上雕怒绽百花,曲木首络以珠穗,丝弦却殷虹如血,红绿相映,格外诡美。
素蘅道:“千莳,为师就放心将冷翠箜篌与角峰交予你了。”
那道号千莳的女子容色虽飞扬艳丽,声音却晦涩喑哑,语调也尤为沉稳持重:“弟子定不负帝尊与师父信任。”说完手持箜篌朝玹琏躬身,随即退回角峰列前。
净涓仙君随即道:“羽峰流汐上前。”
五峰历来按宫商角徵羽之序行事,丹朱见净涓抢在自己之前传法,知道稍后自己传位于孔嫀定会生波,暗自冷笑一声,倒也碍于玹琏在场,没有发作。
“弟子在。”应声而行的女子师承净涓,同是修水系功法,却又分外不同。若说净涓是水一样柔美,此女便是冰一般的清冽。微微上挑的眉,寒星般的双眸,蔷薇花瓣似的唇紧抿着,窄袖束腰的冰蓝底宝蓝绺边衣裙,整个人亭亭而立,透着冷傲的英气和随性的洒脱。
净涓手持一支澈蓝无垢的冰玉横笛,笛身箍着镂花银环,溢彩流光,净涓微笑道:“流汐,为师今日将霜枝笛传给你,你要好生引领我羽峰弟子,为帝尊分忧。”
流汐接过霜枝笛:“流汐谨遵教诲,万事皆会以帝尊为要。”说完也退回列前。
丹朱这时方道:“灵绛,到师父这里来。”
孔嫀尚未挪步,常钧与净涓已齐声道:“帝尊,我等有事要禀!”
玹琏看向两人:“讲。”
常钧与净涓对视一眼,由净涓道:“帝尊,属下以为,这叫灵绛的丫头不宜继任徵峰峰主。一则她初来乍到,对门内一应人事皆不熟悉。二则徵峰对玉炽培养已久,这霍然易之,实有不公。三则我观她修习的并非我紫上阙功法,修为也在玉炽之下,只怕难堪此任。”
一席话头头是道,合情合理,说出大半人心中所想。
丹朱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孔嫀倒是平静,只待玹琏作最后定夺。
玉炽眼眶微红地望着玹琏,心中重燃起希望,她只求帝尊能看在自己如此努力,又先有多年照面之谊的份上,下令将峰主之位传予自己。
玹琏并未犹豫,道:“紫上阙早有规矩,由各峰峰主指定继任者,丹朱既有人选,循例行事即可。”
玹琏既已发话,便是尘埃落定。
众人皆有些诧异,丹朱先前所说竟然不是假话,帝尊竟不考虑净涓仙君提出种种不妥,这般轻易就选择了灵绛,随即又想到,也许正因灵绛和玉炽在帝尊眼中并无差别,他才能这般不偏不倚地以最简单的方式解决。
玉炽的神色转瞬黯淡,她深深看玹琏一眼,垂下头去。其余诸人神色各异,倒也再无人有二话。
丹朱露出笑容:“感谢帝尊为我徵峰做主。”又道:“灵绛,你还不过来。”
孔嫀便依言走向丹朱。
全场目光都停在这个陌生的少女身上。
天界女子脱尘无垢,几乎就没几个丑的,丹朱已是出众的美人。而这年纪尚稚的少女,身着彤红道袍,半绾的长发戴着点朱银冠,竟将丹朱的光艳压了去。尤其那双薰了春水般的琥玉眼眸,不语亦自动人,倒是一副分外讨喜的模样。
丹朱亮出一对鸽卵大小的红玉铃铛,形如倒挂的花苞,殷红如火,将燃未燃,清脆作响。
她将手一挥,那对铃铛就化作比龙眼略小,如一枚双璎珞花骨朵耳坠,挂上了孔嫀的左耳。映着孔嫀白皙的面庞,更如白雪红梅般的美景。
“瞬花铃,为师现交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徵峰之主。”
“是,师父。”
孔嫀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新身份,心中百感交集,她看向徵峰列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在大多数人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有几人的目光却极为不善,怔了怔,转头看向高处玹琏的身影,心底奇异地安定下来。罢了,既来之,则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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