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番孝心,实在难能可贵,步青云不忍心再逗他。
「叔叔是跟你开玩笑的。」他轻拍小男孩瘦弱的肩胛笑道。
「哦?叔叔不住在西塞?叔叔住苏州是吗?」小男孩的脸瞬间又亮了起来。
「叔叔确实是住在西塞,不过叔叔不会要你跟我一起回那里的。」
「叔叔在苏州一定还有另外的家,对不对?那我可不可以去那儿上工?」小男孩问得兴匆匆,好象认定步青云一定会买他似。
「你哪儿都不用去上工,只要好好待在家中照顾家人就好。」
「那……叔叔是不是不想买我?」男孩又皱起小苦脸。
「告诉叔叔,你想卖多少钱呢?」步青云倒也好心,不忍再扫他的兴,很干脆地问道。
「我也不知道耶……」男孩迟疑了下才试着问:「三十两会不会太多?」
「什么?三十两!」步青云扬高声音。
「太……太多了吗?那……二十两好不好?」小男孩立刻自动减价。
天!穷人家的孩子对银两真是没什么概念,二、三十两就可以买断他一生?幸好今天是让他碰上,否则这孩子不就注定要当一辈子奴才了!
「小弟弟,这里有张三十两的钱票,你可以拿到城里的冷记钱庄兑换银子。」步青云从腰间取出一张钱票,将它塞进男孩的衣襟中。
「叔叔!」生意成交、钱票落袋,小男孩反而有疑似作梦的不真实感。
「回去吧,免得你娘挂念,路上小心钱票别露白了。」步青云交代完后转身就走。
耽搁了这么久,老大想必已在客栈等得不耐烦,为了不惹恼他,步青云决定还是快快回去为妙。
「叔叔,等一等,叔叔!」小男孩连忙拔脚追过去。
步青云停步回首。「你还有什么事?」
「叔叔,您住在哪里?我要到哪儿去上工呢?」
「刚不告诉你了么,你哪儿都不用去上工。」
「可叔叔给了我三十两,我就是卖身给您了,我当然要去上工。」男孩很义气地说。
「那三十两不是你的卖身钱,是叔叔看你孝顺特地送给你,帮助你解决困难的。乖,快回去吧!」说完,步青云又转身迈开大步走了。
小男孩呆在当场,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好运道,居然能碰到大善人。他楞楞地目送着恩人的身影,走进对街那间全苏州城最大、最气派的冷记客栈。
☆☆☆
再繁华的城市也有它阴暗的一角,城东一处窄小的街巷里,是苏州城贫户聚居的地方。其中一条青板巷巷尾处,有间斑驳泛黄的老旧屋宇。
水离情摸索着走到门边伫立,希望能听到儿子返家的足声。
已经过了晌午,为什么尘儿还没回来?她已经喂食过爹娘,吃过饭后的老人家也在后房休息了,她却执意要等儿子回来一起共用午膳。
这孩子最近几天有点古怪,老是一早就出门,直到快晌午才回家。问他,总回说城隍庙这几日有庙会,他上那儿看热闹去了。
可平常他总会赶在午饭前回来,今天怎么晚了?
在门口伫立片刻,依然听不见爱儿足声,水离情又摸索着走回屋内坐下,美丽无双的脸上笼罩着忧忡神色。
屋漏偏逢连夜雨呀!
家中生计已是捉襟见肘,偏不巧爹娘又双双病倒,庞大的医药费她实在筹措不出,但又不能眼睁睁看二老缠绵病榻,这着实教她忧心如焚。
如果……如果自己不是双目失明,以她昔日精巧的刺绣绝活,相信定可改善家中生活。只是她的眼睛……瞎了,看不见了呵!
一阵剧痛突如其来刺入心头,像有把利刃狠狠凌迟着她的心一般。水离情摀着胸口,泪水霎时迷蒙了虽已不能视物,却依旧晶灿动人的双眸。
七年了!既已心死情灭,一切都该淡然,可为什么偶忆往事,她还会有心痛如绞的感觉?是伤害太深,所以心口的创痕才迟迟未能愈合么?
不该再想起过往的,它只会带给她伤恸,但,为什么自己就是无法驾驭心念?为何总会忆起洞房花烛夜那甜蜜的一幕──
他亲自将一只名贵的玉镯套进她手腕,款款深情地说道:
「这玉镯有个名,叫作『星月翠环』。妳瞧,它很神奇地有两颗宛似星月的纹理,嵌在翠绿的镯环内,所以叫星月翠环,也刚好是妳、我的名字哩。」
从那晚起,那只星月翠环再也没褪下自己的手腕过,直到七年前那令她心碎的一晚……
轻抚自己早已空荡荡的手腕,水离情终于毅然作出决定。
要彻底放下往事,早就该舍弃那只玉镯了,留下它只会让自己想起他的狠心绝情,更只会不断鞭笞她的心。
既已恩断义绝,那就断个彻底吧!星月翠环早就不再具任何意义,若它还有剩余价值,那也只是它的价值不菲,可以替她解决目前的燃眉之急。
「娘、娘,我回来了!」
想得入神的水离情,一时竟忘了惦念的爱儿尚未返家,直到清亮的童声传进屋内,她才蓦然回神。
「尘儿,你今天玩过头了,这么晚才回来,可知娘有多担忧。」水离情虽疼儿子却不溺爱,该说的还是得说他几句。
「对不起,娘,孩儿知道错了。不过,明天开始我不会再出门了。」水忘尘乖巧地认错并且外加保证。
「是城隍庙的庙会结束了吗?去玩不要紧,但不能太晚回来,娘会担心的。」
水离情见儿子懂事,又心生不忍,毕竟小孩子哪个不贪玩?这几年也没能让他过好日子,她心里总觉愧对孩子。
「娘……」水忘尘这时却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了?」水离情疑道。
「娘,对不起,孩儿不该说谎欺骗您。」水忘尘跪了下来。
「你对娘说了什么谎?你是不是在外面闯祸了?」水离情不由心惊。
「不,娘,您放心,孩儿并没有在外面闯祸。」
水离情这才松下一口气,不免为自己的紧张失笑,她早该知道尘儿乖巧,是断不会替她惹麻烦的。
扶起跪在地上的儿子,她温婉说道:
「肚子饿了吧?饭菜都凉了,快先吃饭,有什么事待会儿再说好了。」
「娘,没关系的,我还不饿。这件事孩儿一定要先禀告您。」
「什么事这样紧要的?」
「娘,其实这几天早上我并不是到城隍庙去看热闹。」水忘尘说出实情。
「那你都上哪儿去了呢?」水离情讶然问着儿子。
「孩儿这几日是到城中的市街上,准备……卖身……」
「卖身?尘儿,你在胡说什么,娘怎地听不懂?」水离情更迷糊了。
「孩儿是想……卖身为奴,替外公外婆筹措医药费。」
「你说什么?」水离情差点昏倒。
「娘,除了卖身之外,孩儿实在想不出其它法子筹钱,可外公外婆的病不能再拖下去了。我怕娘会反对,不得已才说谎欺骗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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