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杜荔阳讶然,“一百多年?那你如今岂不是一百多岁了?”她想,难怪头发都白完了,可为何这脸却是个中年男子的脸?难道脸不会老?
高阗一叹:“哎,也许更老。”
“可是……你看起来除了头发,身体其余地方看上去还很年轻啊?”杜荔阳不可思议道。
高阗笑看她一眼:“若你一直在这里,或许你也一样。不老,或许也不会死。原本我的头发还是黑的,只是在五十年前,因为一个人,白了头发。”
因为一个人白了头,杜荔阳觉得那个人,或是他的挚爱,或是他的挚恨,总之,一定是他今生最难忘之人。想到若问那人怎么教他白头的,在还是第一次见面的情况下未免有些涉及隐私,她便没问出口。只道:“你是说,因为我们来自两千多年前,所以我们在这个时代不会老,不会死?可是如今我这具躯壳并非我的啊?”
“我猜,”高阗道,“或许正是因为我们的躯壳在我们住进来的那一刻早就已经死了,所以,它再不会老去。”
杜荔阳顿时有些毛骨悚然,感觉像在听鬼故事。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都静静地看向远处的河滩。
过一阵,高阗问:“你想回去吗?”
杜荔阳惊讶地看向他:“我们可以回去吗?”
“我想……既然我们可以来,当然可以回,只是我还不确定,用什么方式回,我来到这里这么久,我原来的肉身,或许早已化作尘泥,即使能回去,似乎灵魂也无处安放了。”
杜荔阳默了默,道:“我爸也来了这里。”
高阗震惊地看着她:“你和你父亲都来了?你们都是通过一块玉髓来的?”
杜荔阳点点头。
高阗掏出自己的玉髓给杜荔阳看。
杜荔阳一看,这简直和她与父亲的那两块一模一样。她也掏出自己的玉髓,虽然只有半块。
高阗看了,忽然想起弃疾之托:“对了,我是弃疾的义兄,他让我将这个带给你。”
听到弃疾的名字,杜荔阳心像是被猫抓了一下。她看到高阗手中摊了一小块玉髓,也是只有一半。她伸手拿起来,看了看,与自己脖子上那块拼在一起。
“啊?”杜荔阳震惊不已,这两个半块玉髓竟然拼出了一个整的玉髓!“他怎么会有我丢了的这半块玉髓?你是他义兄?也就是说是他来让你找我的?”
高阗答:“他怎么会有你的半块玉髓,我并不知道,不过的确是他让我来找你的,但同时,也是我想找你,因为我们有同样的玉髓。”
杜荔阳难以置信,想到弃疾,她哽咽了一下:“他……他还好么?”
“不清楚,不过应该不是太好,但看他心态,倒是不差。”
杜荔阳低下头去,手里攥着那半块玉髓,默不作声。终究,他只不过是拿她当另一个女人的影子!她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忽而觉得自己有些可笑。
“你父亲在何处,我也想见见他。”高阗道。
“他在郧城,我此行正要回他那里,可以同往。”杜荔阳抬起头说,眼泪却没控制住流了下来。
高阗瞧着她,倒是有些意外,但他并非八卦之人,只递上了一块手帕。
杜荔阳也不想提什么,只接过手帕,擦了擦眼角,道了声:“谢谢。”
听水桥远处的树林间,一个红色身影一闪而过。而桥上的人却至始至终都没注意到。高阗武功虽好,听力不错,不过因为这四周都有杜荔阳平日一路的随从潜伏着,他也没甚在意那树林里的人究竟是谁,一直以为都是她的随从。
—*—
高明月拖着身子脚步也不甚稳定地走着,虽然的确喝了许多酒,但脑子却格外清醒。跟踪义父这样的事,她从前也做了无数次,不过十有八九都会被义父发现,但这一次,她跟了那么久,义父像是全然都没有察觉到她。她的脑中,不断闪现出方才听水桥上的场景,义父与那妇人立在桥上说了许久的话,虽然因为隔得远,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是,她看到那女子见到义父就红了眼眶,继而又表情激动,最后她还哭了,义父还递了帕子给她擦眼泪……
她的心情遭透了。
其实这本不该的,毕竟,那是他义父。义父要与哪个女子相好,要与哪个女子亲近,这都是义父的事,跟她本就没有关系,也不能有关系。可是,她就是生气,就是伤心,就是想不通。同时,又懊恼,又自责,还痛苦不堪。
义父,明月有一个秘密,你知道吗?
她既巴望着他能知道她的那个秘密,却又期盼他永远不知道,保持现在这样就好,她每天都可以无忧无虑地跟着他。
可是,这个秘密所带来的痛苦似乎越来越令她窒息,越来越难以承受。义父,明月应该怎么做?
她偏偏倒到地,又去买了一罐酒,一边走一边喝着,路上的行人都拿异样的眼光看她,她却全然不知,只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
跌跌撞撞地,她不知不觉来到了乾溪城最高的城楼上。她站在楼上,整座乾溪城尽收眼底,她却只将目光对着城北的方向,一直看一直看。喝一口酒,流一行泪。
她完全没有在意到,在这城楼上,还立着另一个人。一个紫袍男子。男子最爱穿黑、白、紫这三色衣裳,所以他的衣服,也只有这三种颜色。今天,他突然就想穿着一身紫来眺望乾溪城,然后,他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后他一步上到城楼来的一个红衣少女。
他觉得她特别眼熟。
紫袍缓缓走到高明月身边,见她十分豪放地灌了自己一口酒,然后眼角淌了一行清泪下来。他笑道:“这酒好喝么?”
高明月闻声,转头瞅了瞅他,眼中因醉意有些模糊,但勉强能看清那是个男子,长得还不错。她也醉笑道:“是呀!你喝么?”说着,便将酒罐子递到了紫袍面前。
紫袍微愣,这姑娘胆子不小,竟会给一个陌生人酒喝。顺势接过酒罐,仰头倒了一口后,却看着酒罐皱眉道:“嗯,难喝。”
“难喝?那你还我。”高明月夺回酒罐,护在怀中。
紫袍见她脸蛋红红,醉眼朦胧,护着酒罐的模样颇像只护食的小狗小猫,很是可爱。“你为何一直看着城北那处?最北只不过是一处荒宅。”
高明月醉醺醺笑道,“那里——”她伸出食指一指,“曾是我家。不过啊,我没有家了,也没有一个亲人了。只有义父。”说着,眼泪更是连珠串一般落下。
紫袍一愣,忽而豁然开朗,笑道:“哥哥府中有上好美酒,藏于芙蓉树下已十年,可敢与我同饮去?”
高明月用不甚中用的醉眼仔细瞅了瞅他,觉得不像坏人,况且自己心情不好,她不想回旅馆,也暂时不想被义父找到,便昂首傲娇道:“有何不敢,去就去!”然后又一笑,“不过啊,等我把我这罐子喝完了的。你觉得难喝,我倒觉得好喝。我喜欢它的苦味,就像我。”
52书库推荐浏览: 尘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