揽星殿里,峥嵘着了一件琥珀色素锦绸衣坐在灯下,执了一个楠竹制成的圆形绣框,丝线在纤细如玉的指间穿梭,徐徐在素色绣布上勾勒出精美图案。
木棉从屋外走进,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做什么?”
“马上就要入冬了,天气寒凉了许多,我想为殿下做一个香囊,置些药草在里面,以做安神消湿之用。”峥嵘抬眼笑了一笑说道。
“姐姐待殿下可真好啊!”木棉羡慕地感叹着。
“你若是喜欢,等改明儿空了,我替你也做一个,可好?”峥嵘微笑说道。
“不如姐姐你直接教我做女红吧!”那素色锦缎上绣着精美绝伦的翠竹,虽尚未完工,但绣工与配色便是对女红一知半解的木棉都忍不住看直了眼睛,连声赞叹不已。木棉出身武将之家,父母早亡,自小被忠勇王府收养,陪伴峥嵘一同习武,身手虽及不上峥嵘,但勉强还能自保,后又在机缘巧合之下学了些医术,但唯独对女红她打小就避之惟恐不及。对木棉来说,用那颜色各异的丝线在布上一针针绣出花样与图案,简直就是难如登天的事,她宁可去院子里武刀弄枪,也不愿意遭这份罪。
峥嵘拿手贴着她的额头,笑道:“我们家木棉今儿是发烧了吗?”
木棉脸上一燥,两朵红云飞到颊边:“姐姐莫要取笑我了,左右也是空闲着,不如就学些针织活儿,拿来打发时间也好。”
峥嵘本是无心之语,此刻见她神情羞涩,姿态扭捏,心头猛然一怔。记得过去在忠勇王府时,峥嵘最喜欢的便是跟着府上的师傅一块习武,可面对忠勇王特意请来教她女红的绣娘,她总是兴趣寥寥,嫌弃穿针引线太过矫揉造作,哪及得上兵刃间的洒脱与自在。有一日峥嵘好不容易绣出一幅成品,拿到忠勇王面前献宝,忠勇王乐呵呵研究了半天,夸她这只蛾子绣得活灵活现,很是不错。
单这一句话,就将峥嵘那满心满腹的雀跃之情给浇熄了,这明明就是蝴蝶呀!虽然翅膀短了些,身子肥了些,但它也还是一只蝶蝴!那时峥嵘才不过十岁,只是想着亲手给忠勇王做个荷包,费了好些日的功夫,指尖都被戳出好几个血眼儿,却还是没能如愿,站在那里顿时红了眼眶,委屈的想哭。
忠勇王见状便将她轻轻揽在怀里,柔声说道:“峥嵘,父王很高兴,父王会将它当宝贝一样戴在身上。”
“可是它明明不好看。”峥嵘把手指藏在衣袖里,不愿让忠勇王看见上面的伤口。
“傻孩子,有一些东西并不在于它是否精致,而在于这里面包含的心意。”忠勇王爱不释手的握着那枚绣着丑蝴蝶的荷包,神情里又是欣慰又是感叹。后来,这只荷包陪伴了忠勇王很多年,就算磨破了边缘褪去了颜色,他也舍不得丢掉。而在那时,仍是懵懂的峥嵘并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直到那一日她在景福宫的木莲花树下遇见太子楚尧。
☆、第八十章 情不知所起
过去峥嵘总是希望自己能像男儿一般陪伴忠勇王征战沙场,但蜀国没有女子从军的先例,每次站在城楼上目送忠勇王领军出征,她的心便也仿佛跟着那风声、那云朵远去。铁马金戈,那曾是她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但是却因为与楚尧的相遇,叫她心甘情愿放下手中兵刃,执起绣架银针,只是希望那丰神如玉的男子,不止将她的情意记在心里,也能穿在身上。
她终于明白了忠勇王那时话里的意思,原来再强势的女子,也会在遇到心爱之人后,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有时候,并非不愿、不想、不肯,而是因为没有遇见那个值得、愿意的人……
往事在峥嵘的脑海里清晰浮现,叫她神情一痛,眼眸中染上一片哀思。木棉担忧地问道:“姐姐,你怎么了?”
“没事,别担心。”峥嵘拍了拍她的话,故作轻松地说道,“你既想学女红,明儿我便来教你,好不好?”
“那我一定要加倍用心,可不能叫姐姐失望。”木棉拉住她的手,亲亲热热说道。
峥嵘知道她为何忽然要学女红,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又怎么会忍心苛责?那是每个女孩儿心中最美的秘密,纵然它似泡沫般不堪一击,纵然它如镜花水月般遥不可及,纵然,那只是一场单相思,只要不负韶光,不负真心,便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天色已经晚了,峥嵘将绣架放到桌上,准备去主殿瞧瞧楚南是否就寝。自上次峥嵘向玲珑提起雅风之事后,雅风便晋升一等宫女,代替流星成为楚南的近身宫女,玲珑沉静了许多,再不似从前那般拈酸惹醋,倒叫揽星殿众人更加喜爱尊敬她。这是最令峥嵘欣慰的事,自入郑以来,外患未去,内忧却越演越甚,如今一切趋于平和,怎不叫她从心底感觉高兴?
院里非常安静,月光如薄纱一般铺在每个角落,墙边的木莲花树虽已不再清香满枝桠,却依旧挺拔青翠,沐浴在月光之下,愈显得清傲动人。木莲与其他花卉不同,它依墙桓而生,四季常青,花开时洁白无瑕,清香四溢,便如月光高高凝结在枝头,不与群芳同列,端端透出一股清绝。
蜀国遍植木莲,它不似百花娇惯,便是植于沙土之上,也能傲然生长,峥嵘爱它风节高雅,更爱它在自己心中留下的那些美好回忆。但如今,良人已去,花亦凋残,只剩下她仍在这世上。夜风吹过,草木发出瑟瑟声响,寒意袭来,峥嵘站于花树下,几片落叶卷上她的衣裙,眉宇间的寂寥在浸凉了如水月光。
“姐姐?”身后传来一声软软的呼唤,峥嵘惊觉回神,回头看去。只见淡淡月色下,身着葱绿底绣花小烟纱衣的香伶站在身后,微风吹过,轻纱飞舞,乌黑的秀发盘成一个单螺髻,一只清雅扑素的丁香花银簪在发上,愈得她整个人温柔秀美。
峥嵘才想起来今晚是香伶上夜,见她穿得单薄,便关切地说道:“晚上风凉,怎么不多穿些衣服?”
“方才我见院中有人影,便出来查看,将衣服落在了廊上。”香伶细声细语地说道,“都这么晚了,姐姐怎么还没有休息?”
“左右没有睡意,便出来走走,楚南殿下睡下了吗?”峥嵘朝主殿望了一眼,但见门扉紧闭,里面已没有了光亮。
“殿下在戌时便已就寝了,是雅风姐姐侍候的。”香伶柔顺地说道。
雅风和香伶本来资力相当,现在雅风晋了一级,成为揽星殿里与玲珑同起同座的一等宫女,峥嵘亦有些担心香伶心生怨恨,惹出与流星那般的事端。峥嵘旁敲侧击地问道:“香伶,你现下仍与雅风住在一间屋里吧?”
“嗯,雅风姐姐知道我怕冷,还将靠里的床铺让给我。”风中摇曳的宫灯下,香伶垂着眼眸,脸颊微微泛红,透出一股小女儿的羞怯之态。见她如此,峥嵘便知道她对雅风并无半点妒忌之意,想起那日满满说的话,不禁感叹这位历经三朝的长老眼光之毒,至少在从前,峥嵘也从未注意到香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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