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心底的疑惑与震惊并没有因为监正这样的反应而有了着落,他依旧对这样的事实深觉难以置信,再问道:“卿确定就是清王?”
“臣已反复推算过。”监正回道。
原本若要处置玄旻也不是难事,无奈玄旻有太后作为护驾,而太后现今旧疾缠身,千万受不得刺激,倘若在这个时候朝玄旻发难,太后必定会抱病而起。作为向来对太后至孝的今上,他必定不会想见到这种情况。可如果当真如监正所言,玄旻就是那冲撞龙气之人,也是绝不可放任自流的。
见今上没见紧锁,监正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如何处置清王为难?”
今上沉沉点头,随后哀叹了一声。
“龙脉正气毕竟是天地正道,陛下真龙福泽万民,但储副之气是陛下重要的辅佐,可现今臂膀缺失,臣以为,正是因为废太子被贬皇陵,才导致建邺龙气有所衰弱。”监正道,“臣有斗胆之言,恳请陛下一听。”
见今上默许之后,监正立领正冠,肃穆沉声道:“废太子行事无视法度,又未及时损止,的确行为不端,然其所犯罪行中,康王亦本就涉足,其身难以自清。云丘私盐一案中,废太子查有所得,确实有功。臣以为,废太子正是一时糊涂,才行差踏错,被贬守皇陵,也是今上令其思过之意。但如今天有异象,降碑为戒,陛下也当三思,是否能将废太子接回建邺。”
见今上虽有所动,却还犹豫,监正言之凿凿道:“废太子乃中宫嫡出,又是陛下长子,无论如何,都是继任大统最名正言顺之人。臣以星象占卜,各方推算,所得结果都是因为废太子离去而致使如今境况。陛下莫忘,不正之气之侵,早从永安寺罗汉像一事时就已有了显露,然是臣当时疏忽,未能占到真正玄机,请陛下降罪。”
“卿与朕说,要迎回废太子以正真龙之气,那究竟应该如何应对那不正之气?”
“国朝稳固,重在中朝,国都不生邪物,则能镇四方之气,只要让那不正之气远离建邺,也就不足为患。”监正道。
监正所言对迷信鬼神之人必定十分有说服力,今上虽也信神明之说,但毕竟考虑良多,他对废太子景棠确实留有仁慈,但若真要将景棠迎回建邺就等同于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决定,有辱他一国之君的尊严,有失颜面。因此今上对监正的提议并没有立刻给出答复,只是令其退下,自己再作斟酌。
御书房里今上与监正的这一番谈话在第二日朝会之后便传入了西雍耳中,稍后他便与庄友约见,地点就在靖王府内。
西雍告知庄友这件事的目的,不外乎是要他劝谏今上迎回景棠的想法,庄友对此也十分清楚,只是那块从永安寺里挖出的石碑倒真成了让人难以理解的存在,如果不是今日这次密谈,他便以为那块石碑是西雍的安排,意指将自己塑造成天意授予的信任太子继位人,却没想到司天台监正竟然作出了这样的解释。
“既然不是王爷的意思,又会是谁的?总不至于是清王?司天台监正可是将他说成了冲撞龙脉的不正之气,万一惹怒了今上,他的处境万不好说,他也没必要将这种罪责往自己身上揽。”庄友越说越觉得其中另有玄妙,“莫非,当真是天意?”
西雍一个眼刀直击而来,令庄友当即浑身一震,这就垂首噤若寒蝉。西雍见后才收敛了眉间冷冽之气道:“本王若信天意,也就不会与庄大人有现在这样的对话了。司天台那帮人从来危言耸听,他们的话听些好听的便可。”
庄友心悸于西雍方才太过凌厉的目光,一时间并不作任何回应。
“且不论那块石碑究竟是人为还是天意,既然司天台的人都说近来建邺龙气衰微,那离开了真龙庇佑的幼龙岂不是更要小心谨慎?”
西雍仿佛寻常那样说着玩笑,从声音都神情无不显得惬意安闲,然而正是这种看似无意的说辞里暗杀的杀机足够让庄友深觉其中的用心险恶,他暗自惊叹了一声,却不敢立刻答话,但大约已经揣摩出了西雍的用意。
西雍含笑看着庄友,眼波却没有丝毫笑意,居高临下的姿态让庄友倍感紧张,最后他只得叉手道:“谨听王爷示下。”
“本王知道庄大人在朝中不喜结党,若真交友必定是走心交命,引为知己。先前盐道衙门的事,本王交给了庄大人,庄大人也的确给了本王一个惊喜。这一次,本王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话到最后,西雍说得极其缓慢,那不情之请四个字,字字犹如巨山压来,压得庄友不堪重负,膝下一软立刻跪去了地上道:“王爷开恩。”
“本王知道这件事确实为难庄大人了,不过庄大人既然上了本王的船,便是与本王休戚与共,现今大局初定,却还未稳,司天台那里不就突然横生了枝节?本王只望时局彻底安稳,这样庄大人也可保仕途坦荡,高升也是指日可待之事?”
西雍听来尚算温和的劝说却充满威胁,是要庄友记得他曾参与了构陷废太子一案,这个把柄落在西雍手中,有些事他也就身不由己了。
庄友心中纵然懊悔,却木已成舟,在无退路,便道:“王爷请讲。”
“前鸿胪寺主簿一年前被调去了皇陵任内府总管,本王听说,他早前与庄大人有过往来?”
只肖这一问,庄友就彻底明白了西雍的意思,回道:“是旧识。”
西雍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庄友暗道他这不过是惺惺作态之意,便道:“下官知道了,这就去办。”
庄友就此退去,西雍依旧愁色不减。瑟瑟进来时见他这副神情,便上前问道:“王爷是在思虑那块石碑的事?”
西雍虽未承认,但他深思的眉眼已然给了瑟瑟答案。
未免西雍忧思过重,瑟瑟又为他捏起了肩道:“妾方才在外面都听见,就算是人为,于王爷也没有坏处。”
西雍知她冰雪聪明,他也不想在瑟瑟面前有诸多隐瞒,比起庄友那些还需要用各种利害关系去牵动的旁人,他倒是乐意就这样相信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瑟瑟。在瑟瑟这几下力道适中,手法又精准的拿捏下,他确实觉得不若方才疲惫,这便满意地拉起瑟瑟的手,将她引到面前道:“你与我说说其中门道。”
瑟瑟眉开眼笑道:“清王一向不爱理朝政,也不受重视,在朝中更没有党羽,自然不会有什么人平白无故就想要去害他、诬陷他,可现在司天台突然将矛头对准了他,那他必然就是所谓的不正之气,天意如此,理应受千夫所指。”
“你这是想公报私仇?”西雍玩味道。
瑟瑟对此不置可否,继续道:“不正之气盘桓于建邺日久,冲撞了龙气才导致太子府意外走水,太后凤体违和,严重的可能导致朝局不稳。可中朝毕竟有真龙天子坐镇,清王那样的不正之气不足以撼动今上龙威,可是废太子这条幼龙根基还未完全稳固,受不得邪气久侵,现今又离开了王城,远离龙气护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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