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道韫半眯着眼睛,看着檐下雨潺潺,轻声道:“这雨倒是极美,颗粒儿晶亮透明,落地滴答一声,溅起的那一朵朵水花儿,真个别致。”
站在旁边的袁羽衣沉默地点头;这不过是对世间一丝美好的感怀,世人都嫌透了雨日,却不知,它亦有它的美。“姑母,这廊下风怪大的,不如,咱们回屋歇息会儿吧。”
谢道韫摇头,继续认真地盯着外面的雨;那雨形成的一道帘子外面,竹林后白茫茫的一片,偶有鸟鸣声,时断时续,似在找知音,又似一路迷茫。“羽衣啊!天放晴了,你就该回去了,来看看我就好,总叨唠我老婆子,我可不愿意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呢!袁羽衣晓得,这要强的姑母,最是不肯让人见她现在这模样的,今日是实在有心无力了,这才放弃了妆容;这会子这么说,怕是知道自己不行了。“姑母,不若把些个姐姐都叫回来,热闹下可好?”
谢道韫微微伸出手,摆了摆。“不烦人了。”
一时袁羽衣也无法,只得沉默地陪着她站在廊下听雨。
“姑奶奶,我前儿瞅见您看书的地方,好多书呢!且在那还看见了一盆好花儿,真香。就不知叫什么。”童月上前,甜甜地笑着问道。
听着那甜糯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山间,就似那百灵鸟一般,清脆清脆的,听得谢道韫欢喜,又见她问花。便道:“你倒是有心了。我不常养花,不好养活;死了又觉着可惜;倒是这一色花,自己活了下来。我也好多日没去管它了,你这会子说起来,倒是去看看去。”说完便伸手向了童月,示意她扶起来。
二人赶紧上前,方才一同向书房走了去。书房是间小屋子,开窗处放了张书桌,上面也堆了好些书,在满是书的靠窗的小角落里,放着一个极小的花盆,那里正开着几株极小的花朵儿,花瓣与它的叶子一般细长,闻着有股幽幽的香味。
“这是盆兰花,是从山下带过来的。”谢道韫看着那盆小小的兰花,眼中满是怜爱,又似在回忆着往事。
正文 第三十章 又是一度秋
听她这么一说,袁羽衣便知,这是从会稽府里带出来的呢!先前安康的时候,一直都在会稽府打理内务。想来这样一个女子,遭遇了家破人亡的际遇,还能像现在这般刚强,此刻所想,怕是那日的激战吧。丈夫没了,儿子也全都被杀;中年丧夫丧子的痛,不是谁都可以承受的,而眼前的这个女子,她撑过来了,还把府中打理得井井有条;她的回忆里,可能更多的是她失去亲人的痛楚,却也绝不缺她刚毅的身影。
童月看着谢道韫那悠远的眼神,神色是那样的柔和;上前闻了一下,看着那细长的花瓣儿,倒是让她想起了远在建康的刘义隆,也不知那些厚朴花晒干了没,他咳嗽可好些了。
“你要真放心不下我这个老婆子,就把这小丫头留下来,算是排遣一下寂寞。”谢道韫回神,轻声道。
袁羽衣猝不及防,转眼看了一下也是一脸讶然的童月;这不过相处了几日,她倒是更喜欢眼前这个丫头了?
而袁羽衣更有深一层的想法是:自己答应了童月要带着她前去兄长那里与母亲相会的,这般一来,自己还不得要先去了,可自己怎好在兄长那里待得太久,就算是与兄嫂的关系不错,却也不能违了已嫁女儿的规矩的。“姑母,您这可是为难我了。这丫头我可是答应了要带回去的。”袁羽衣蹙着眉头嗔道。
谢道韫微微舒展笑容。道:“我一个老婆子,要她的日子也是极有限的;你着急做什么。”
这看似随意的话,袁羽衣听来却觉得心酸;这位曾经刚毅的女子,在最该享受天伦之时失去了所有,走过一切苦难,而今,怕是也撑不住多时了。“姑母瞧您说的,我可是要早些走了,免得您嫌弃我来。”袁羽衣强颜道。
三人于是笑做了一团。
翌日,袁羽衣果真与丫头一起拜别了谢老夫人,留下了童月在山上;看着袁羽衣离开,童月心中疑惑:到底留下自己是何意呢?虽说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是表现得玲玲利利的;可是,在童月看来,姑奶奶身边那个八九岁的姐姐倒不知比自己强了多少去了。
心里思忖着,却被叫着前去姑奶奶那里了。
姑奶奶的精神头似乎比昨日好了些,兴许了天气放晴了的缘故,精神头也跟着好了不少。此刻看着童月走了进来,眯着眼睛看着走向自己的孩子,阳光在她的背后打起了一层柔黄色的晕,罩着那个伶俐标致的身形,那小小的模样,一举手,一抬眸,都有着小美人儿的灵动;看着着实让人欢喜。
“姑奶奶安好。”童月甜糯的声音响起,与这夏日清晨的阳光一道,轻轻柔柔地照进了谢道韫的心里。
“我知你迷惑着呢!”谢道韫坐在椅子上,轻言道。“看袁丫头重重地带你来见我,也是喜欢你;近日看着你也算是伶俐招人疼的;少不得替她留下了你来。”
这话听着童月更是一头的雾水;且不说昨日袁夫人并不像是事先知道要留下自己的,就是知道,也是想不通留下自己是何意。
这边谢道韫身边的丫头已经引着童月向旁边的屋子走了去。虽然心中疑惑,童月倒是扶着谢道韫,跟着那小姐姐一径走着。
房间不甚大,里面布置却是极其雅致的;然而童月最先看到的是后墙的一幅字,字体平和自然,笔势委婉含蓄,遒美健秀;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虽说童月见过些字画,但于这一幅,却是自己见过的觉得最好的;再仔细看了那印章。童月一惊,回头看着站在自己身边的老妇人。
“怎么?倒是喜欢上了这幅字了?我可是特特让你来看琴的。”谢道韫笑道,也抬头看着那墙上挂着的字。
童月倒是撒娇起来。道:“姑奶奶,您是一位才女这是都知道的;可鼎鼎有名的王右将军却又为何……”会将自己的墨宝轻易送人呢?
这话还没敢问出口呢!就被那领路的姐姐给拍了一脑袋。“瞧你没见识的,做姐姐的也少不得要说了。”那丫头甚是得意。“你道奶奶是谁呢?这位鼎鼎有名的王右将军便是奶奶的家公;这么些时日了,你竟也不知道?”
童月这才惊觉:自己是进了这些大家的门了。见着这个也是了不起的人物,见着那个,更是不得了的人物。“难怪看着这字,浑身都觉得舒畅淋漓了。”童月赞叹道。
倒是把谢道韫给说笑了,虽是小孩子的话,倒是说得十分的贴切;自己当年嫁过去了,也是因了这一家子的才气;只是……想到这里,倒是顿住了。对着目不转睛的童月道:“可也看看这下面摆的琴。”
童月垂眸,这才注意到那架摆在小几子上的琴,琴身是古色古香的红木色,脉络文理清晰;表面打磨得发亮。虽说童月只知那是一张琴,并不知道好坏;但看着那模样,一定是不错的。“果然也是极漂亮的。”
那小姐姐这几日混熟了些,倒是活泼了许多,见她说得这般没见识,又是在旁边摇头。“这是咱们奶奶一直钟爱的琴。是自打嫁过来便有了的。你瞧那木料,可了不得了。”说完看了一眼谢道韫,有些骄傲地道:“奶奶抚琴可是一等一的高手呢!”
52书库推荐浏览: AZ安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