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她如此问,屋内众人神情肃然,他们是男子,对于天下的问题,自然比轻璇一个小姑娘想得多。这么多年了,轻璇已然将烦恼抛却,无忧无虑地活着,遇到殷无念后,更是什么事都有殷无念来帮她。而青门内的男子,都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哪怕身份最低者,也都对当今天下局势进行过观察和判断,只奈何势单力孤,有些事无法改变,只能听从安排,做一些有微末影响力的小事。
奚云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最是心细胆大,他率先开了口:“自然是不满意了。”
看着大家投来的眼光,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头,心想是不是说得太直白了些,于是补充道:“不过,比起前朝末年还是好些的,虽然我没有经历过,却也听帮中的长辈们说起过那朝不保夕的日子。”他眼珠子转了又转, “炎朝比前朝强大许多我知道的,在前朝咱们蜀地甚至不属于周朝,被一帮吐蕃人控制着。如今的炎朝很强大,可那是□□皇帝与当今皇帝即位初期的事了……”
奚云有些担忧地看着穆淳与令遥,他们该不会,将他今日说的话告诉皇帝吧?
“确实,强盛只是曾经的事了。”严无忧接着他的话说,“强盛,对外则强,对内则盛,如今,大炎仍旧威名在外,可经大理王造反一事便看出,大炎兵力布置上存在很大漏洞,试想想,若是此次没有青门,没有令遥将军暗中让平王殿下先一步来蜀地,就凭着朝廷的反应力,凭着他蓟崇的行军速度,永乐城早被攻下了,届时又有多少生灵惨遭涂炭?就算朝廷军打败了大理军,他们真会如我们一般,最早顾虑的是百姓的安全吗?
我知道,不管怎么说,大炎的兵力都是强盛的,让周边国家望尘莫及,但大炎的百姓真的就安居乐业了吗?咱们如今这位皇帝,年轻时曾修过一条运河,曾御驾亲征北漠,也曾下旨令公孙将军率军出海彻底镇压了海贼,可后来呢?他觉得自己做得够了,便成日里在宫中享乐,各地敬献的奇珍异兽、美食美女如流水一般涌入宫中,听说皇城中如今加修了好几座宫殿,里面关着大批美人,都未曾得到过皇帝宠信,各地官员仍旧不断挑选美女送入宫中。而皇帝呢,夜夜歌舞笙箫,白日里甚至不上朝了,国事交给内阁,军事交给蓟崇,成日只在自己歇息的乾明宫中听他们上奏。”
说到此,平日里神采奕奕无忧无虑的严无忧竟叹起气来。
方湛也开了口:“最让人忧心的还是太子穆华。自皇帝将他封为太子,他便在在朝中四处笼络人心,结交了不少官员,这些官员都对他惟命是从,更可怕的是,他竟将朝中军权最大的蓟崇拢为自己的幕僚,两人一面治理军队,一面克扣军饷。”他看了穆淳一眼,眼前的这位皇子,看上去如同普通江湖人一般。普通的江湖人,若是心怀仗义,必是恨不得自己能改了这样的世道,只奈何手中没有权利。可穆淳呢?他是皇子,是除了太子以外,皇帝唯一的儿子,他相信,换成这屋内任何一个兄弟,只要拥有皇子身份,便会想要做那件最危险的事情。
这样一想,他忽而明白了,心头也轻松下来。是啊,穆淳所想的,是一件多么容易被理解的事,是一件多么众望所归的事?他们,身为江湖人,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第8章
接着他的话开口的,却是令遥。
“太子在军中培植势力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这他该感谢他的母妃阮贵妃,当初太子刚继位,便是她令太子结交蓟崇、掌控军队的。如今他与军中一众大将打得火热,军中的风气早已不似当年,从前先帝器重的那些老将,多半被他逼得卸甲归田了。放眼看看如今的军队力量,虽然人数比先前更多,可用的将领倒是越发少了,加之军风不好,哪怕他们练兵再勤,战斗力也还是有所削弱。咱们这位太子倒是很重视军功,他觉得若是自己没有军功,在军中便不能服众,所以也曾多次带兵镇压叛乱。可如今大炎名声在外,哪个国家还敢侵犯?他率军镇压的,不过是些快要饿死的小部族的叛乱,或是农民起义,都是实力悬殊的战斗。他只需坐在马上指挥便可,甚至不需要亲自动手杀敌,这也算上过战场?偏偏如今军中风气如此,多是溜须拍马之徒,快将他捧上天了。”
他环视屋内众人,目光凛然,自有一番将领气势。
“众位都是江湖中人,耳聪目明,应该清楚在下所言并非刻意夸大。青门的情报网很密集,众位也许听说过,如今皇帝沉迷享乐,也并不太将周边国家放在眼里,所以每当有外国使臣来朝,负责迎接的多是太子,他借此机会大肆收取使臣礼品,乃至周边国家都觉得炎朝朝廷索要无度,有些小国国主,甚至要将自己的夫人卖掉,换取贡品,以保全自己的国家。”
这就有点可怕了,轻璇瞠目结舌,她一直被殷无念宠着,对这些事竟毫不知情。可看看屋内众弟兄,与她一样震惊的倒是少数。
她定了定神,道:“虽说青门一直以来不涉朝堂,不涉政事,但咱们毕竟是江湖人,朝堂之事事关天下苍生,咱们不能眼见百姓受苦、天下人遭殃。当初无念问我如何看待天下时,我说,要指望如今的朝廷令百姓安居乐业,恐怕无望,但炎朝气数未尽,做为江湖人,若是无恰当时机,最好不要趟这摊浑水。”
想到殷无念,她便一阵难过。摇头赶掉脑中汹涌的痛苦,她红着眼柔声问道:“那时我还未遇见平王。如今无念不在了,我只问问大家,现在,算不算是恰当的时机?”
其实所有人心中都有答案,但在轻璇问出口时,大家选择低头思索。这样的机遇,算不算时机?
从一开始寂静无声,到有一两个人点了头,再后来越来越多人开了口。
没有一人附庸,所有人都反复问过了自己。
确定么?值得么?愿意么?
如果失败了,后悔么?
所有人,都给出了同一个答案。
夜晚,天空繁星点点,水面波光粼粼。
青门府外的青水河旁,轻璇与令遥并肩而立,她慢慢从思绪中回过神来,正疑惑令遥为何也一直无话,余光瞥见他低着头,俊脸上带有一丝柔和的笑意。
她忽然想起当日两人初见的情形。
好在此时天黑,不会被令遥看到她如同熟虾一般的脸色。
令遥仿佛感觉到她心中所想一般,侧过头看着她。
轻璇将头转到另一侧,装作漫不经心地沿河朝前走去。
令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穆淳并不爱跟我说关于你的事。”
轻璇停步回头,问:“那又如何?”
“若我想知道,你会告诉我吗?”
“哦?那么你也会告诉我你的事吗?不然这不公平。”
“当然可以。”令遥潋滟一笑。
“那你先说。”轻璇有些别扭地撅着嘴。
令遥在她身旁的石头上坐下,望着河中心,一轮圆月的倒影在那里轻轻荡漾着,带着清香的风迎面拂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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