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外院中的淡淡菊花香随微风飘进,在明亮的殿中坐久了,有些恍惚的不真实。
穆淳饮了一口花茶,将茶盏搁下,望着皇后道:“母后不用说这些话来试探,儿臣的身世儿臣自己心里有数。”
皇后一惊,却又不甚确定他话中意思。
“淳儿是指什么?”
穆淳叹了口气,入宫数月,他早已知晓眼前的女子与他同样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来,她比他还要痛苦,他至少可以纵横沙场、治理番邦,而她,只能在这幽寂的深宫中独自煎熬。
穆淳上前几步,在离皇后很近的地方跪下,仰头注视着她:“儿臣知道,自己是母后亲出,也知道当初因父皇的误会,导致儿臣不能承欢母后膝下,都是儿臣不好,非要偷跑出京这么多年,惹得母后担心。”
皇后一震,手中的珠串滑落在地,她豁然站起,直直盯着穆淳:“什么?你说什么……你知道?”
穆淳看着她不语,眼中隐有泪光。
皇后呆立着,良久才身子一软跌坐在椅子上,穆淳连忙上前扶住她,皇后的眼角落下泪来:“你早知道了……那你是否会怪母后,是否会恨母后?”
穆淳的手一颤,指尖滑过深蓝色对襟衫广袖上的金凤纹,细微的触感传入心中,激起一阵酸涩,他咬紧牙,将手握得更紧:“儿臣不怨母后,这不是母后的错,母后受的苦,不比儿臣少。”
皇后定定看着他,用了很长时间来稳定心神,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又晚啦又晚啦……
☆、第63章
“你是何时知道的?”
“离京之前。”穆淳坦然道,“那时觉得,终于明白父皇为什么要让儿臣离宫了,可儿臣还是害怕,害怕自己不知哪天就会被除掉,所以逃离了京城。儿臣那时就知道,母后是在乎儿臣的,母后想将儿臣接来身边,可父皇不同意。
离京后儿臣又想,这样也好,若是儿臣在京中,母后也要为儿臣牵肠挂肚、时时担忧。儿臣离了京,至少能保住性命,母后知道儿臣得了自由,或许也会宽慰。”
穆淳低低叹息:“可儿臣还是错了。”
皇后笑了起来,回宫后,穆淳第一次见她笑得这样好看,明亮的脸庞如冲破乌云的新月,笑容如夏日山涧的甘霖,连着他心中多年的郁结也冲淡了。
是啊,不论过程如何,此刻母子团圆,不就是最好的么?
皇后的笑意忽然变淡,皱着眉问:“你即知道,那你此次回京对你父皇……”
她思虑了一瞬,“你恨他吗?”
“会有恨,”穆淳垂下眼,“可又不是完全彻骨的恨,毕竟是父子。”
他抬眼握住皇后双手:“母后,我只想夺回本该属于你我的一切。”
“……也想让大炎的百姓重新过上好日子。”
“淳儿……”
“母后,你……会帮我吗?”
皇后又笑了,眼中的忧虑散去,笑容满面道:“帮,当然帮,蜀王府、坤玉宫、襄国公府,本就都是一体的。”
两人又叙了一会儿话,皇后疑惑着问:“淳儿,当年你失踪那晚,轻璇也不见了,一直到现在也毫无音讯,你……有他的消息吗?”
她的眼中有些不知所措的尴尬与愧疚。
“没有……母后也很想念轻璇吧?”
皇后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失落:“到底她一直将我当作亲生母亲。她被抱来坤玉宫时,还是个襁褓婴儿,我以为能看着她长大嫁人的……哎,不说她了,你能回来母后已是万分庆幸,至于轻璇……你若有空,帮母后找找她。如今婉妃也不在了……你们这对兄妹啊……”
穆淳趁着皇后低头,快速将眼角涌出的泪拭掉,将唇弯成温润的弧度,轻声道:“儿臣一定帮母后将妹妹找回来。”
一个时辰后,穆淳回到府中,对唐犁道:“你去请千帆过来坐坐吧,来京城了也不先来看我。”
“千帆姑娘方才去了项大人府中。”唐犁道。
“项颂良?”穆淳一愣,随即笑了,“她倒是个很实诚的人,一入京就忙着办事。”
项府东厅。
项颂良看着眼前的女子。
一袭对襟蓝边白袍,腰间束带,是明显的江湖人打扮,却又与那些粗糙的江湖人不同,几分细腻,几分情韵。头顶带着斗笠,有黑纱自笠沿垂下,而她却礼貌地在一进门时便将面前遮脸的纱掀起,露出莹润中略带苍白的脸,是个实实在在的美人。
项颂良知道她是谁,他早就知道千帆要来京中,可如今见到本人,又令他重新有了一番思量。
“千掌门好人物。”项颂良颔首道。
“项大人谬赞了,我只是个普通江湖人而已,”千帆知道这位幼时的师傅并未认出自己,淡笑着摇头,“况且我不是青门掌门。”
项大人略有抱歉地道:“对不起,千姑娘。”
因客人身份特殊,项颂良没有传下人,而是亲自给千帆奉了茶。
“如今千帆姑娘与我在同一立场,所以很多事都不妨对千帆姑娘明言。我很佩服千帆姑娘,一介女流,执掌天下势力最强的帮派不说,竟还鼎力扶植落魄皇子,这样的本事,恐怕我项某人也是没有的。”
轻璇的唇抿出一丝微笑:“执掌帮派不敢当,当初我也只是如平常姑娘一般嫁了人,而我嫁的人碰巧是青门掌门,后来他过世了,帮中推选不出新的掌门,我便以掌门未亡人的身份成为代任掌门,等新的掌门出现,我便退居。至于扶植蜀王,千帆也不敢当,蜀王本就是天纵奇才,能谋善断,即英勇又有仁心,是大炎最出色的皇子,而我只不过是尽一份人力,帮他搜集些消息罢了。要说辅佐,还是都靠项大人和左公子为蜀王殿下筹谋奔波。”
项颂良笑了:“你倒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他顿一顿,最终还是失败地弯下嘴角,侧首望向天边有些低沉的云。
“子珩那个孩子,应该很喜欢你吧。”
轻璇的手从置于茶几上的杯盏松开,看向眼前的人。她已多年不见项颂良了,当年他当她师傅时还只是个大儒,刻板无趣至极,她甚至想过,这种人若是做了大官,定会是个老官僚式的人物。可项颂良如今却并不如她想象中一般,不到四十岁的他仍旧透着年轻,面庞端正挺秀,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轻璇想起幼时曾听皇后说过,项颂良这样的人若能抗得过官场的倾轧进入内阁,必将大有一番作为。
轻璇轻轻勾起唇角,阳光暖暖地照在她的侧脸上,莹白剔透,仿佛吸纳了光的温煦。她像是陷入了极深的回忆中:“我们四个人,感情是极好的,我任性,方湛自负,飞雪胆小,子珩娇气,初入江湖那段时间,真的是很艰难,可我们一直没有闹过矛盾,遇到问题也合力解决,最终四个人都把自己的坏毛病改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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