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璇白日以殷九流的身份与各种风雅的、附庸风雅的人厮混一处,夜晚则恢复原貌,穿着夜行衣游走于京城的青檐黛瓦间,她与严无忧、奚云以及从扬州直接来京的方湛一同联络隐藏在京城的青门人,暗中替穆淳收集了不少消息,也时常出入蜀王府,与穆淳左辛一道分析皇帝近来的各道圣谕以及众臣举动。
炎朝政权建立时日尚短,却又气势宏大无人能敌,那些几千年来存在于天下各处,盘根错节的势力与其间纷乱复杂的联系曾被迅速冲散,在强权与利益面前只剩下屈服、依附或是攀援,可若是此时炎朝的根基动摇,必将使得天下大乱。
好在如今炎朝的统治还十分稳定,虽然朝中暗怀私心的人很多,却不难将这些心思摸清楚。穆淳如今身在朝廷,将这一切看得越发透彻,加上轻璇左辛对青门探听到的线索一一梳理,终是将皇宫到京城再到整个炎朝境内的大小官员、各方势力理清了脉络。
秋天缓缓过去。
直到冬日,文人单薄的身子骨和身上衣物已抵御不住寒冷,他们才发现殷九流公子穿的是狐裘貂裘,手中抱的是红泥小火炉,领口雪白的风毛将一张小白脸衬得如玉一般。不了解他的人四处打听才得知,殷九流出生梁州富户,家中自小以诗书熏陶,那一身的风流倜傥是自幼养成,并非是因来到京城繁华之地才刻意模仿的,如此一来,京中不少身份尊贵的贵族公子、官宦之后也对他生出亲近之意,认为他与那些酸腐书生不同。
京城的天到了冬日便有些暗沉,尤其是天气越来越冷却不曾下雪的日子,阴沉的天像是藏着一整个冬天的雪,只等哪日承载不了了再纷扬洒下。偶尔有凛冽的风刮过长街,将路人吹得瑟瑟发抖。
左辛与轻璇坐在茶楼内,看着窗外行人个个缩着脖子,将手拢在袖中。左辛觑了轻璇一眼,随意道:“来了京城,才知富贵可贵,你看看,这茶楼中生意都少了,街上路人也行色匆匆,你我却能穿得暖暖和和闲坐于此。”
“若人人都像你这么想,一心只想当个富贵闲人,那可不妙了。”轻璇握着茶盏一笑,浑然不顾他眼中那抹散漫不羁。
“你真是……贪图富贵有什么不对。”
“照你的说法,人们贪图富贵只是为了舒坦,那与其在京城当个富人,一到冬天便穿上貂裘取暖,不如先当个官,然后借机敛财,发家以后携款出逃,去那世外桃源逍遥快活。可若人人是这样,大炎的朝政还能依托于谁呢?”
“那依你之见,他们为何贪图富贵?”
“权利。”
“真是自找罪受。”左辛唇角一扬,眼中却一丝笑意也无,“轻璇,我很想念在蜀地的日子。”
“蜀地,便是桃花源吧。”轻璇笑。
“人若要逍遥,何须富贵,何须权势。”他微微阖眼,“可惜啊,我们没有选择逍遥,我们选择了投身这充满权欲的京城。”
“左辛,”轻璇有些不忍地看着眼前人,他最是狂放不羁、性喜自由的,此时却像一只无法飞翔的鸟,“等到穆淳得到他想要的,等我们心愿达成,你还是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这话十分受用,左辛的眉眼飞扬了起来,盯着轻璇道:“这个时候,苍城还是风和日丽、温暖如春的样子吧。”
轻璇莫名想到那个大雨倾盆的夏夜,想到带她驰骋在雨中的男子,想到花繁叶茂间的长廊中,他说除了她不想娶任何人的话。
此时恶果以酿成,可她还是希望他就此幡然醒悟,希望他们之间不可言说的关系就这样止住,甚至希望与他再也不相见。
事与愿违,当天夜晚她翻入蜀王府,还未入正殿,便听到了令遥的声音。
脚步猛然顿住,正慌张地想要逃脱,穆淳的声音传来:“来了?”
轻璇捏紧拳头,修得短短的指甲嵌入手心,一阵静默后,她提步走进正殿。
男子长身玉立在殿中央,衣着简单,清雅中透着华贵,玉冠束发,整张脸在殿内明亮的烛火中闪着迷人的色泽,与她对面而视时,他双眼明亮得如同璀璨烟火。
她压制着狂烈的心跳,将目光转向穆淳,眼前却仍是令遥的身影,他此时是十足十的侯爷模样,与一路同行来京时的朴素清朗仿佛很不一样了。
“你也回来这么多天了,从不随我去侯府走动也罢,如今见了令遥也不跟他打招呼,”穆淳蹙着眉,“难道你们一路来京时真的发生了不愉快的事?”
“没有。”轻璇忙忙回答,此刻她的耳根子都火烧火燎起来。
令遥依旧目光如炬,还是左辛将话题引开:“既然都来了,就先说正事吧,轻璇,今日早朝后,皇帝将穆淳叫到书房,说了一件事。”
“何事?”轻璇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将发热的双手拢于袖中,互相捏着强迫自己镇定。
作者有话要说: 作者不知道要说什么~
☆、第65章
左辛古怪地看向她,目光移至她交握着掩于袖中的手,挑眉:“你猜?”
穆淳轻咳一声:“你别逗她了,轻璇,就是祖衡尧的事,沈延跟户部揭发,秦故不敢擅断,奏禀了父皇,父皇说这个案子由我负责。”
轻璇这才略略定下神来,思衬着穆淳说的这件事。
其实这件事,算是她为穆淳谋划的。自入京以来,她整日扮作男儿模样,在京中文人出没之地尽显风流,穷酸书生们仰慕她,王公贵族觉得她有趣,至于那些个小公子哥儿,更是争先恐后地来与她交朋友。
沈玉卿便是最早来找她搭话的一个,这小公子一派文弱之气,言谈间却极是爽朗,加之心性淳良朴实,轻璇无端对他生出许多好感,两人不到两日便成了好友。
轻璇与人相处总留几分余地,可沈玉卿却毫不在意地将自己身份如实告知了轻璇。沈玉卿是豫州布政使沈延的独子,沈延前些年治水有功,接连封了中奉大夫、正奉大夫,因近来有传闻,沈延即将接任刑部尚书,一些暗中受压制许久的人终于找到一线生机。
众人皆知,沈延原本是个忠肝义胆的直肠子,就因着这一点,他这十几年在官场也吃了不少苦。皇帝赞其忠心,又因这些年沈延学乖了许多,遇事也懂得分辨可为与不可为了,加之办事得力,倒在这荆棘丛生的官场中一步步爬了上来。
升任刑部尚书的传闻,沈延自己也听到一些,他知道这传闻并非空穴来风,皇帝必然是动了这番心思的。所以在收到那封来源不明的告状书时,竟有种想要一查到底之欲。
告状书是不知何时被塞入他轿子里的,信中说,现任刑部尚书怕事,一直在为太子打掩护,而待到沈延上任,一定会被各方势力盯紧,所以要告状只能趁现在。
那信袋鼓鼓囊囊,除了信文,全是右都御史祖衡尧勾结青州地方官谋取私利、贪污巨款的证据。
这些证据看上去被保存了很久,而且应该仅此一份,沈延知道,他若是当作从未收到过这封信,此事会如同从未发生过,不会给他带来任何麻烦,况且他如今还不是刑部尚书,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放任不管才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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