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阆然回忆道:“易门旧事,所知者近四五年间,不是外调便是病逝了,朝臣缄口不言,怕是套不出来。”
陆栖鸾慢慢坐直了身子,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你说太子怎么知道的?”
“……你想做什么?”
“有一个人,一定知道当年的事,而且……世上没人能把他出调或害死。”
……皇帝。
你见过朝臣遇到问题了,不会了,跑去问皇帝让皇帝教她怎么做的吗?她就敢,而且不止敢,还计划上了。
“来,咱们俩先把酱酱洗干净,明天揣上进宫,就说公主想见酱酱了,趁机问问陛下当年的事,没准还能再给你梧州的事讨个赏什么的。”
苏阆然默然,片刻后,道:“此事明日再说,有件重要之事却是忘记告诉你了。”
“怎么?”
“梧州新刺史定下来了,是谢相回京前便向吏部发了手信推举的,我回梧州时,任状已经下发。”
一提到谢端,陆栖鸾隐隐有点不祥的预感:“那新的梧州刺史是谁?”
“崖州县令,陆池冰。”
第79章 太子少师
殷函最近两天一直郁郁不欢。
宫中中秋宴时, 京中的诰命夫人带着自家儿女入宫赴宴,言笑晏晏间,见母女情深场面, 心思略有所动。
身边的宫女劝了两句, 殷函没忍住,让人去喊三皇子, 让他和她一起去父皇面前请求把母妃赦出。
那时正逢朝贡, 进贡了十数匹火云骠, 三皇子的伴读们眼馋, 撺厝着他去挑匹良马打马球用, 听了她的话,满脸不高兴,说她想干什么她自己去就是,别着他的碍事, 他看母妃在冷宫里也和原本的宫殿差不多, 明天再去也是一样。
若是放在以前,殷函说不定就上手打人了, 但现在却是只能漠然以对。
……朝野都知道,这人要做太子了。
可他无知、愚昧、贪婪, 我什么都比他做得好, 凭什么让他得到这个帝国?
听政以来, 越来越熟悉的帝国,那些朝臣口中辽阔的疆域、辛劳的农人,让她有一种说不清的冲动, 抑或是迷茫,偶尔收到父亲投来的目光时,她感到本能的恐惧。
那是一种,要让她背上足以把她碾碎之物的预感。
皇帝大多数时候是由着她的,在听见她无奈地向他祈求将生母赦归时也一样,只不过没有告诉殷函,授意去冷宫传旨的人,只说了是三皇子向皇帝请求放她出冷宫的……
“母妃不愿见我?”
“娘娘在冷宫受了不少苦,怕是生了风寒,怕过给公主。公主放心,有三殿下照顾,娘娘定会早日康复。”
“……哦。”
女儿推翻了之前当着她面说的再不愿见她的话,拉下脸去求皇帝赦慧妃出宫,到头来……不愿意见女儿,只愿意见儿子。
殷函的沉郁皆是来于此,直到陆栖鸾进了宫。
好些日子不见,殷函觉得陆栖鸾比上回见帅多了,倒不是因为加官进爵的缘故,是因为经历了战乱的洗礼,眉梢眼底都多出那么一丝霜寒之意。
莫名觉得,权位在手的女人,比去年新晋封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嫔要好看多了……
“下官要去禀告圣上梧州之事,小犬便托在公主殿内照顾两个时辰可好?”
殷函自认为长得已经挺快了,酱酱比她长得更快,前爪立起来都快能搭在她肩膀上了,似乎还记得她的气息,一来就围着她转圈圈。
连日的阴郁为之一扫,殷函眼睛闪亮:“我能带着它出去玩儿吗?”
“公主随意就好,它就是太能跑了,记得把绳子牵紧。”
“好嘞!”
陆栖鸾走后,公主殿中的宫女窃窃私语起来。
“这就是陆大人?可真是个美人啊……就是不晓得,怎么会嫁不出去的。”
逗着酱酱的手一顿,殷函转头问她身边的宫女道:“你们也觉得,嫁不出去,比她现在官居高位还重要吗?”
“公主说的哪里话,女人哪有不嫁人的,再熬可就老了。公主年初的时候不也想着招个如意驸马的吗?”
殷函摇了摇头,道:“我觉得父皇设女官的意思并不是说想要女人做了官后就抛家弃子,而是让女人做了官后,能更好地相护家室。你们可听说了?秦侍郎的夫人当年多好的身世,第一次甄选女官时让她免考调回京中做女翰林,她不愿意,说不是女人该做的。若当她时答应了,熬个几年以她的背景现在早该做到三四品了……现在秦家出了事,还要拉下脸来求到陆栖鸾面前。”
宫女们像是没听进去,只恭敬道:“婢子们只晓得怎么伺候好公主,不晓得这些的。今天宫里的马球场上三殿下要亲自上场,公主要带上这狗儿去看看吗?”
殷函叹了口气,道:“跟你们说不通,去就去吧。”
……
“陛下正在沉凫亭与谢相对弈,眼下已到末局了,陆大人若有急事,可要先行通报?”
“不必了,多谢公公,我在亭外等候便是。”
陆栖鸾着实是有点怵了谢端的,这个人的心思过于捉摸不定,她本以为那夜的事已经冷下来了,没想到他却不计她三度相拒,反倒提拔了陆池冰做梧州刺史。
地方官熬资历有多难,看她爹在遂州做了快二十年的官就知道。
陆家是已经做好了等个七八年再把陆池冰往京城调的准备,哪知道谢端这么一插手,直接把人给划到了他的党羽下。
担心有之,但说生气也没到生气的地步,毕竟地方官上刺史差不多已经到头了,再往上升就得进京了,把陆池冰调回京中也是她父母的愿想,算是欠了谢端一个大人情,无论如何该是说句谢才对。
陆栖鸾一边想着面完圣后如何对谢端措辞,一边抬头望向庭中对弈的身影。
谢端一向是不喜欢戴着官帽的,听谢家的仆从说,他有时连发冠都不愿戴,只觉累赘。若是放在寻常人身上,则过于怪诞,但这是谢端,他说的话,做的事,一切都被世人奉为圭臬。
这样的人,动了凡心,任谁都不会信。
一侧,亭中对谈,方始言深。
“……朕便知道,你这人一贯喜欢布局于天视,谋大放小,最后陡然翻盘,半分君子之道都未曾有过。”
“弈棋如弈心,黑白落定间,便得见为人几何。”
“谢无敬,你一隐十年越发无礼了,敢论朕为人几何。”
“臣若想冒犯,该是直言陛下的棋艺比之十年前多了九分狡赖,少却数度灵气才是。”
皇帝笑了一声,端起茶盏,道:“若不是困于这些俗事,何须召你回京,早该去找你讨教如何隐居才是。”
谢端将黑子放回棋盒中,道:“所谓帝王之忧,莫过于三者,一者,天下大统,二者,官场吏治,三者,储位之争……前二者皆是老生常谈,唯有这储位之争,历朝历代,十个皇帝能翻出二十出花样来,陛下恼的正是这个,可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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