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唐爹别看六十岁的人,照样下地一个人割两个人的麦子,一个下午弓着腰撅着屁股割麦子,连口水都不用喝。老家伙精气足得很,老家伙一锄头照着医婆子脑袋下去,就让让她成个破了瓤的西瓜,让她脑浆爆得满地都是。
老家伙心狠手辣,谁敢来找唐家的不自在,问问他手里的锄头。
他一路把医婆子和她的骡车追到村子口,呛了一嘴灰:“臭婆娘,敢再来试试,老子让你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要死哦!你要她的命啊!挨千刀的,你活不好好干,就知道回来挑最嫩的肉出气!”小唐媳妇尖叫着扑过去,对着自己男人一阵拳打脚踢,踹得小唐回过神看手里拎着的那一团黑黢黢的东西。
他猛地撒手,像是手里抓的是一条毒蛇,而不是一个女孩子乌黑的头发。
他看见地上发黑发紫的血,冻成了一块一块染了一地的血,脑袋翁的一下炸了,他抡起拳头往自己脑门狠狠使了两下,发出砰砰的声音,他还嫌不够疼,又来了两下。
小唐娘抱住他的胳膊,不让他打自己,但是她也气得浑身都在颤,忍不住往他腿狠狠踹了两脚:“以后带外头别说你是我生的,我没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小唐噗通一声朝着躺在雪地里的血人跪下,一连磕了三个响头,他不知道为什么刚才管不住自己的那一双手。刚才的那个人是禽兽的,畜生的,他脑子不是这么想的,可是他转过弯儿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拖了将近一里远了。
小唐娘不敢动雪里的人,她小声地问儿媳妇:“还有气儿吗?”
小唐媳妇不知道什么时候脸上全是泪,她用肩膀擦一下,没一会儿脸上又痒起来,热乎乎的滚得全是刚出炉的热泪。
她不知道是可怜自己还是可怜地上的人。
她不知道原来自己嫁的是个畜生,指不定往后哪天被当成人形耙子的人,就成了她自己。
她摸摸姜如意的脉搏,肯定地说还有气。
小唐娘狠狠瞪着儿子,又在他身上来两下:“狗杂种,还不赶紧去把医婆子给叫回来!要是丫头人没了,你娘我亲自拧着你去村长跟前跪祠堂!”
“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杀人犯伢子!”
小唐爬起来,膝盖上脑门上沾的全是雪,也顾不上抖,像是屁股后面有只野狗撵着似的,亡命地朝村子外头追了过去。
他娘在后头骂:“刚才在恁大力气呢!现在吃多了狗屎跑不动道儿了?”
小唐又跑快了一些。
过一会儿小唐和他爹一块回来了,小唐娘盯着他们俩后头干巴巴瞅了半天,还是抱着希望:“大夫呢?”
小唐看看爹,看看自己,下巴戳着胸口,脑袋都要埋进脖子根儿了,说没追着。
小唐娘急得摘下脚底的鞋就朝他脑门拍:“丧门星现世报,我咋生了你这么个畜生崽子,平时要你杀头猪给猪放血,你抹了三刀才把皮给割破。现在好啊,要一条人命,你是连眼珠子都不带转一下。你平时藏得深啊!”
小唐吓蒙了,一脑门子汗珠子往下坠,打在他眼睛上,把他长长的眼睫毛打湿了,他迷迷糊糊看见地上那个人动了一下。
又动了一下。
“娘!她还有气儿!”
姜如意觉得自己就是个奇迹,这场灭顶一般的拖行竟然没有要她的命,而只是让她原本残废的腿更加残废。顺便把正常健康的右腿也给连累了。
她还有半只没了皮的胳膊。
她养了半个月的病,小唐娘待她亲女儿似的,端屎端尿地伺候,家里做了肉,一准先端给她吃,她吃剩下了他们才吃。小唐娘还给她做新衣裳,粉底蓝花,村子里没谁花这价钱买这么好的料子。
村里人将就吃喝不讲究穿戴。
小唐娘能这么待她,是真心待她好了。
小唐媳妇给她捻药渣,她听了几个老辈儿说的,哪几味中药能治烫伤,她就背了个小背篓去山上采,然后黏得细细碎碎的,用开水煮过的纱布包起来。纱布用得是她穿了好些年的里衣里裤,穿惯了早就贴合身子了。小唐之前送她的新料子她穿着都不惯,因为旧衣服细腻,谁家刚生出来的奶娃娃都是不穿新衣裳的,都用他娘的汗衫肚兜做襁褓。
小唐媳妇把这么宝贝的东西糟蹋了,拆成线,重新煮了又煮,然后再织成纱布,她跟姜如意说:“放心,准保干净,你放心使!”
小唐去城里买了好吃的点心瓜果,蜜三刀、开口笑,一听就是甜腻腻的女儿家爱吃的玩意儿。他不敢自己送,推了让媳妇送,媳妇翻着白眼:“当初把人家当耙子的时候咋不知道停一下?这会儿倒事后诸葛了。”
小唐笑嘿嘿的一脸都是憨厚,摸着脑门:“谁是诸葛?”
小唐媳妇:“你爷爷是诸葛!”
小唐把甜蜜蜜甜得人头晕的糖塞到媳妇嘴里,小唐媳妇笑了,小唐知道这事儿算成了。
姜如意好吃好喝好穿过着,这些都是该她的,他们家欠她的。
她明知道她们使的是糖衣炮弹,可是她全都照吃不误。
不吃才是傻子呢,她早就不是一开始那个傻啦吧唧的人了,她怕自己良心不安?没良心的大把都是,面前就坐着一个正在给她挑瘦肉呢。
她知道,小唐娘每往她的屋里端一盘肉,对她的歉疚就会少一分,日后让她给小唐做小媳妇就更加理直气壮一分。
这些好处她受了,他们良心安一些,等亮出那副禽兽嘴脸的时候,就显得没那么突兀了。
要是她没受,他们除了良心不安,恐怕那些畜生事儿也不会因此而少干。
姜如意觉得自己做了两辈子的人,现在才看清楚这个。
是两被子的爸妈都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
可是这命是活给自己的,她得自己学着生存,除了自己,谁都帮不了她。
机会是在一场婚宴。
村子里人有人成亲,小唐一家随了份礼,依照他们家人的性子,要是不把这份礼够本儿给吃回来,他们就不信唐。
这时候的姜如意已经能下床了,不过她还是成天赖在床上,吃喝拉撒全让人扶着,左边是小唐媳妇右边是小唐娘。她故意趔趄几步,呻吟几声,让她们更加愧疚,良心更加不安。
所以,大家伙儿决定出去吃喜酒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那个半残废的小媳妇会逃跑。
他们甚至连她住着的屋子都没上锁。
等一家人酒足饭饱拍着圆鼓鼓的肚皮,打着酒嗝进门的时候,看见的是翻箱倒柜被洗劫一空的堂屋。
小唐爹哈哈笑:“好肉好菜伺候着,喂出了一只会咬人的狼崽子!”
小唐去灶屋里转一圈,饽饽、玉米棒子、饼所有粮食全都没了。
小唐娘去自己的屋子翻箱倒柜,万幸地拍着胸脯,还好还好她藏在床底下的嫁妆没被偷走。
只有小唐媳妇愣愣地走到姜如意住过的屋子,她里里外外从上到下地看、找,她还喊了两声那个假名字“平安”。她觉得有点好笑,平安平安,可是一点都不平安啊。她坐在白天还躺过人的床,想象着姜如意还在的时候,她会跟她聊金陵里女孩子们玩的事儿,也会跟她说她小时候,她踢毽子,她订过亲的未婚夫靠山举人之后,说要纳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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