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手里的小瓷碗跌在地上摔碎了。
他哭起来,哭得媳妇拎着个大勺子出来,火急火燎地问他,说大兄弟是不是鱼汤不好喝?不好喝你跟我说啊!你哭个什么劲儿吗?
报信的那个人想起来他要报的信,可是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出了,上不来气,又咽不下去。
媳妇赶紧喊人,说这憨货没吃过鱼,给鱼刺卡嗓子了!
一下子进来两三个吃了鱼肉沾了鲜味的邻居,七手八脚把那个报信人的放横,让他躺平了,一个人压他的喉咙,一个人压他的肚子,还有一个人捏着他的腮帮子把嗓子眼儿给露出来,对着里头那个洞瞧,边瞧边说:“没见着鱼刺啊!”
这时候,外头一帮子人抬着矮胖汉子的尸首过来了,不是抬,是拖。死人比活人重一倍,矮胖汉子生前一百八十斤,死了就有四百斤,他从城墙上头让人拖下来,胸膛上挨了几下,被刀戳出几个血窟窿,脑袋被人砍歪了,就剩下一点皮肉连着脖子,露出碗大个口子,口子里头泛白泛红,不知道流出来的是些什么东西。
一路从城墙上头流到矮胖汉子家门口。
这时候那个被放倒的报信的人突然蹿起来,哎呀一声,跺着脚说:“他嫂子!童大哥违反军规,被军法处置了,我是来报信的啊!”
童家媳妇坐在门槛上软成一滩泥,两只手放在膝盖上,她不认得被抬进来的那个东西是什么,但是她就是眼泪汩汩地往下坠。
她从抬矮胖汉子的几个好心人口中知道,所谓的违反军规就是给一个忤逆的叛贼喂了一口水喝,还带着大家给那个叛贼磕头下跪。
童家媳妇抱着自家男人的牌位在城墙下头烧纸钱,她跪在城墙底下,上头就是那个被吊着的人,害死她男人的人。
上头那些施刑的老百姓们只要看见童家嫂子,就能想到矮胖汉子是怎么被那帮真的当兵的给乱刀砍死的。
他们穿着兵服也是下等人,不过是带着个好听名字的奴才,暗地里盯梢的那帮真的兵爷瞧着呢,他们不打皇帝的亲儿子,让老百姓来打,真要上头追究起来,他们只要把屎盆子往老百姓头上一扣,推得干干净净。
说不定,还会给金陵城的百姓们扣上个暴民的名号。
暴民也好过像矮胖汉子一样被活活砍死,脑袋要掉不掉的,死的时候眼睛还在眨,嘴里还在喊着疼呢。
钱昱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就好像在看一件跟自己没关系的事儿,他其实是有泪的,可是在这之前他早就经历了一场更大的劫难。
他不知道为什么得知姜氏被掳走的那一刻,心就像是被人紧紧地给攥住了,狠狠地捏。
不过是个娘儿们嘛。他在心里跟自己说。
他白天和张鄂冯玉春讨论战事部署阵营,夜里辗转难眠,他总会去想姜氏现在在哪里,他的襄襄是瘦了胖了,还活着吗?她想孩子吧?会害怕吗?
他想这些的时候脑门的青筋暴起来,他浑身的血都在烧。
钱昱一直都是一个无比冷静的人,他努力让自己冷静,分析姜氏生还的几率。他从未有像这一刻这样暴怒。他的脑子乱成一团麻。
他睡的床旁边放着一张小床,床上的那个小人长着和她娘一样的眼睛。
到底是太子的人,还是南朝廷的人?
金陵城外驻扎了两只军队,且都按兵不动,既不上门叫阵,也不派使者过来传信。
谁都在等着城里的人主动抛出橄榄枝。
只要有两方开战,剩下那一方就是黄雀。
张鄂领完二百军棍成了半个废人,拖着血糊啦的半个身子在钱昱面前磕头,磕的他心烦意乱。
黄丫和李福气审问了无数个夜晚,城里也都搜查过了,姜家老两口一下就病倒了,钱昱还得硬撑着,他身后是数万大军,还有他和姜氏的女儿。
他没想到太子的兵竟然会和南朝廷联手。
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子,气得在屋子里来回转着圈,嘴里骂着:“混账!姚通这个狗奴才!”
姚通是这次率兵南下的主将,考不上进士,曾经在京城连温饱都成问题,四处求官,他没瞧上,姚通这人急功近利,本事不大野心不小,他绝对不会用这样的小人。
没想到竟然成了大哥门下的一条狗。
他气得牙根发痒,砸烂了一屋子的杯子,然后第二天向众军致辞。
开战。
四弟的援兵没有如约前来,攻城的北军熟知钱昱的布阵和策略,又加上南军的支援。
钱昱屡战屡败。
姚通下了血本,他烧城楼,砸城墙,填护城河,往水源投毒,他不仅要他钱昱全军覆没,他还要整个金陵城都陪葬。
张鄂和冯玉春跪在钱昱的军帐前,他们恳求钱昱暂时撤离,伺机进入京城面圣,向万岁爷阐明真相,他们则留下来继续对战。
张鄂说:“奴才有罪,奴才不敢再侍奉爷。”
冯玉春打了好几场先锋,亲手摘了几百个小兵的脑袋,还痛死了一个千夫长,一双眼睛杀成血红色,他泪流满面趴在地上跪求三爷撤退。
“奴才这条命早就留在战场上了,要是能救三爷您这条命,奴才也不算白活一场。”临死前冯玉春话都不会说了,满口粗话,却听得一屋子的人热血沸腾,他们各个都要争着留下来。
从头到尾钱昱一声没吭,听着他们争先恐后地表忠心,去送死。
屋子里诡异地静默了一会儿,钱昱在书桌上写下一封信,交给张鄂:“你带着一千名士兵从北门离开前往京城,找户部世尚书刘瑜昭。”
张鄂噗通跪下,狠狠地磕了三个头。
屋子里的所有人全都跪下来,钱昱摇头叹:“难为你们,得留下来和我一块儿拼一场了。”
接下来的战争冯玉春牺牲,他是被一只冷箭射中了脸,直接从腮帮子穿进去,然后从另一侧穿出来。就是这样,冯玉春也没能从马上给摔下来,他抓着手上的长刀还是劈死了面前的一排人,然后是身下的马被人齐齐把马蹄切断,他才跌下来的。
他就是跪在地上,刀掉了,用一双拳头还砸烂了几个上来要他命的小兵。
然后他就被乱刀砍成了肉泥。
钱昱差一点也死在战场了,但是对方主将姚通在马上撕扯着喉咙咆哮:“活捉逆贼钱昱!”
关押十几天后,钱昱没有在牢房里看见张鄂,也没有听见有人追查他的行踪,一颗心慢慢恢复了平静。
就算张鄂没能顺利进京,至少他的女儿平安地活下来了。
他在监牢里的时候想着,到时候到了下面,见到如意,也不会不好和她交代。
他以为如意一定死了的。
直到那一天,他被挂在城墙上往下看的时候,他看见一个瘦成骷髅一瘸一拐的小影子。
那个小人儿走路的姿势像极了他心里那个人。
他的眼睛顺着那个小人儿的方向一路跟过去,他等着她抬一下头,好让他看见她的脸,他用力伸长脖子,可是脖子上的铁链像是有千斤重。
52书库推荐浏览: 南北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