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昱腮帮子鼓起来,细嚼慢咽地嚼着,喉咙上下滚动。
有眼尖儿的兵看见了,然后把脑袋换个方向,继续吃酒喝肉,眼不见为净,傻子都看出来他嫂子是冲着谁来的。吃人家嘴软,他们只好故意玩忽职守,偷偷把机会让出来,偷偷装成聋子瞎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人白白被他们打了几个月,感情都给打出来了。
也是真够一条硬汉,他们私底下都偷偷给钱昱竖大拇呱。都说皇帝的儿子摸不得碰不得,纸糊的大虫轻轻一推就倒。
这位简直就是铁打的老虎啊。
他们都觉得这位爷说不定早就成了精,要么成了仙,成了打不坏的不死之身。
钱昱闻到她身上的药味,知道她身上的伤口终于上了药,咽下嘴里的食物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两个人还是不说话,能这么近地看着对方,对于二人已经是莫大的安慰。
“把心放回肚子里去,你的爷不是个窝囊废。”钱昱的声音突然轻飘飘地贯入她的耳朵,她含着泪,重重地点了点头。
只要钱昱撑得下去,她就一定会想出法子把他救走。
白天姜如意没准点来,是因为她实在是没钱了,她只好再次硬闯姜家,这回门房倒是直接敞开大门让她进去了。
一路盼星星盼月亮的模样,巴头巴脑地把腰躬成虾米模样,左一句姑娘这些日子可好啊?姑娘怎么今儿才来。
在花厅坐了一会儿,大姐何诗娟软腰细步文文雅雅走出来,手边是穿金戴银的秋萍搀扶着她,好像何诗娟是个残疾人似的,不让人搀着自己就没法儿走路。
姜如意原以为是爹娘过来,下意识站起身子,看到是大姐,屁股重现长回凳子要坐,何诗娟先入为主笑眯眯道:“可不敢受小姨的礼,小姨快坐!”
这下倒成了她的道理。
姜如意心里堵了一团棉花,脸上显出来,不过她懒得和晚辈计较。
何诗娟让秋萍去看茶,抱歉地对姜如意努努鼻:“我脾气好,这丫鬟是小姨院子里出来的人,不敢打不敢骂的,养成了这幅刁脾气。”
姜如意:“哦,那是我的不是了。”
何诗娟笑容满面,温文尔雅,她就是大家闺秀,姜如意是个农家小闺女,身上还带着几分泼辣。
“小姨要真这么说,那我没话说了。”
秋萍把茶重重往姜如意眼前一放,姜如意瞄一眼,茶上长了霉,也不知道是多少年的陈品。
姜如意捧着发霉的茶照喝不误,眼皮子都没动一下。
何诗娟等她喝完半盏,放在茶几上的手指轻轻瞧着桌面,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整个人都是一副“慢走不送”的模样,嘴里却慢条斯理地说:“真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外公外婆病了,半个月就是小半根参,小姨是蜜罐子里泡大的人,自然不知道家里的进数。依照姜家外头铺子里的生意,外公外婆这么吃下去,怕是不行。”
姜如意不接茬,听她这么半截话地说着。
人成长起来真的快,几个月把她变成了野外生存小能手,把大姐变成了一个满嘴跑火车油腻腻的宅斗小行家。
“小姨是嫁出去的人了,不明不白的在外头又失踪了这么些日子,要留下来,恐怕府里头会给人留下话柄。”
正题来了。
这太极打得可真好。
姜如意脸上露出笑,她学成了钱昱那副泰山崩于前也波澜不惊的模样。
何诗娟微笑的脸有些僵,绷不住了。
“添个人添口饭,姜家现在这点儿家当,勉强还能撑得住。不过小姨你自己也瞧见了,小姨夫什么身份?跟他挨着边儿的,怕是都没什么好下场。”
“我倒是不打紧,贱命一条,没有姜家我早就让野狗野狼给啃了,我这贱命是姜家给的,可不能见着姜家就这么倒下了不是?”
嗯,你成了个功臣。
姜家上百年的产业,就算没有进数,一屋子下人白吃白喝吃香的喝辣的,各个出去睡窑子赌钱,也能挥霍个十年。到你嘴里,姜家立马就岌岌可危了,姜家成了被蛀空的蚂蚁窝,一不留神就会垮下去。
姜家穷得连老爷太太几颗参都吃不起了。
姜如意不想听她废话了,大姐努力想把话说的漂亮圆乎,她不想拉下脸直接赶人,那姜如意就自己拉下脸,我就是赖上姜家了怎么样?我不管姜家能不能撑过去,就算多我这么一张嘴能真把姜家吃穷了我也不怕。
何诗娟一套刚柔并济的太极打过来,不好意思,我姜如意不接招。
姜如意站起来,环顾了下四周,随便用手指头沾沾满是灰尘的桌面,然后吹走指尖的灰尘:“你这家当得真好,底下人没一个老实的,都会偷奸耍滑了,瞧这桌子,我在姜家住了十几年,从来就没见过这么厚的灰。”
花厅外头里头到处都是下人,都是耳朵嘴巴,何诗娟想在他们面前做好人树牌坊,做出一副我真心实意想要收留你帮你,可是我真的做不到的。
你跟我谈管家,我就是平心静气地给你谈。
何文娟被姜如意一句话堵得脸通红,站起来道:“下个月的月例都快下不来了,谁还琢磨着这些旁枝细节。”
姜如意冷笑:“我娘说,三十年前蒙古人打进城,家里人全都躲在地底下的地窖里,可是每天天一黑,还有下人上来,把屋子里从里到外收拾干干净净。姜家就算一粒米都不剩了,面上的体面还是不会丢的。”而且,当着这么多下人面说下个月发不出例银,姜如意真的怀疑大姐的脑子是不是秀逗了。
姜如意没工夫跟她闲扯,家里的下人多半都没换,既然大姐够胆子把她请进来认了她的身份,她就能厚着脸皮住下来。
她径直往爹娘的院子去,看院子的嬷嬷一瞧见她,一张纵横交布的老脸哭成瀑布,跪下来给姑娘磕头。
“姑娘真的回来了!”
磕完头她看着姜如意身后的何诗娟,缩头缩脑地小声说“老爷太太不住这院子了。”
这院子朝西,光照最好,通风最好,厢房尽头几间屋子给他爹做了书房,书房一推开窗子就能瞧见后院里种的百合月季牡丹。
姜如意的怒火往上窜,把嬷嬷搀扶起来,问现在是谁住?
嬷嬷看着后头的何诗娟,动动嘴唇没出声。
姜如意没继续问下去,嬷嬷说老爷太太住到姑娘的小院子里去了,姜如意转身就往小院去,何文娟前呼后拥地跟着七八个丫鬟,却没有让一个人上去搀扶一瘸一拐的姜如意。
她解释道:“外公外婆太挂念小姨了,这才搬到小院去了。”
小院里,大姜氏正跪在纪氏床前侍奉她喝汤药,纪氏把头别过去,眼泪一直顺着脖子根流到衣领里头。
大姜氏跪着给亲娘把眼泪擦干净:“娘,大姐说的在理,小妹那样的身份,要真住进来,咱们全都成了反贼。到时候都得被吊在城墙上”
纪氏得的是心病,头晕心慌四肢无力,这病从姜如意被绑走那天就开始发作,人瘦了一半儿不说,还开始咳血,夜里睡不着,咳血能咳到天亮,有一回大姜氏端着早饭过来喊娘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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