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氏看着外头的雨点啪啪打在窗户上,点了点头。
大嬷嬷继续道:“在位份上您压着他们一头,可是论手腕心思,各个儿都是人精。往常底下人不使出来,就是碍着您的身份位置,可现在”
乔氏说:“我都听嬷嬷的。”
大嬷嬷犹豫了会儿,乔氏坚定道:“嬷嬷只管说就是。”
大嬷嬷道:“夫人年纪轻,也不曾和三爷圆过房,夫人要是想”
乔氏的脸登时红了一圈,很快又白了下去,眼睛也成了通红的两个灯泡,她激动起来就开始咳嗽,刚才在雨里头着了凉。
她一边咳嗽一边指着老天爷:“我要是有这份心思,就让我即刻死了罢!”
大嬷嬷见惯了人事变迁,知道夫人年轻,人也纯粹,这时候说的话未必就不是真心的,但以后会不会变,她可还真拿不准。乔夫人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她可是门儿清!
乔家能把女儿送进三爷府上,可不是让宝贝女儿来守寡的。
皇妃这会儿义正言辞要做贞洁烈妇,可再硬的铁也禁不住自己的亲娘在耳朵旁软磨硬泡,这世上,最硬的是人心,最软的是人的耳朵。
大嬷嬷的退路也想好了,她早就在乡下置办了房产,人了干儿子,干儿子也给她娶了儿媳妇,置办了二十几亩的水田,三十几亩的瘦地。要是皇妃哪天真的改主意要回娘家改嫁,她也能全身而退去做她自己的地主婆享清福。
只是她一天在府上立着,就不能由着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府里头胡作非为。
三爷不在了,府上的流水可还不少,现在的皇府就是一块肥油,外头的人里头的人各个都惦记着要来啃一口。
雪中送炭的人不多,落井下石的人最不缺!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话可不单是戏文子里头唱的。
她乔家这会儿拍拍屁股走了,大嬷嬷二话不说一句,但是要想临走还把撕下府里头的一层皮,那就不要怪她不客气。
大嬷嬷说:“宫里头也该收到消息了,娘娘又要伤心一场了。”娘娘是个面冷心热的人,三爷真是和娘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两个人都拐着弯儿关心对方,见了面却都做出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两人几十年的误会还没解开,娘娘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大嬷嬷说着眼里闪着泪光,乔氏叹道:“我收拾收拾,换过衣服下去就往宫里递牌子。”她原本以为娘娘对三爷的心思也不过这样,毕竟她几次进宫,娘娘对她也是淡淡的,一句多余的嘘寒问暖都没有,只是例行公事的赏了些礼。
甚至三爷的长女出生,娘娘也不过是寻常赏了些小孩的东西,说:“小孩子长得快,也就这些金银的首饰能压压身带着玩。”
直到三爷出事,听说娘娘在佛堂里念了三天三夜的经,水米未进,娘娘也不肯穿丧服,不信儿子出了事。
下午刚递了牌子进宫,娘娘就让人派了轿子过来接乔氏入宫。
乔氏差点没认出来面前这个垂垂老矣的妇人是谁,娘娘整个人老了足足二十岁,之前的脸上平平整整,没有一条皱纹,这时候头发已经花白了大半。
惠妃一看见乔氏就哭了,两个人就如同民间任何一对寻常婆媳,面对着面,然后掩面哭泣。
惠妃跟乔氏说了不少钱昱小时候的事儿,说他打小爱吃奶饽饽,可是嬷嬷和小太监怕他积食,管着不让多吃,他总跑到她这儿来,那时候几块炸香了,炸的酥脆的奶饽饽就能哄住他。
两人说了一通,不知道什么时候周边的下人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惠妃身边的亲信苏姑姑。
惠妃让乔氏尝尝炸馒头片儿:“老三喜欢蘸了糖吃,你别看他人瘦,其实可会吃。”
乔氏肿着两个大眼泡,嘴里咸咸的,顾不上礼节,也忘了面前的这位是娘娘,接过苏姑姑递上来的筷子,夹了一小片吭哧地吃了。
惠妃笑了下:“好孩子。”
两人又静坐了一会儿:“听说老三在外头有了个女儿?”
乔氏身子一僵,脑袋开始发木,这个事儿她一直都逼着自己不去想,即便三爷人不在了,可外头那个,就像是一根刺,狠狠地扎在她心头最嫩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发出来的声音是怎样的,她说:“是。”
惠妃道:“接回来吧,还有外头那个,到底伺候了老三一场。”
苏姑姑给惠妃递过来一杯凝神茶,她知道别看娘娘这样风轻云淡的模样,就是哭也是不发一点声音,眼泪无声地往下淌,娘娘是心里苦。
万岁爷被太子爷关在养心殿里,半个月没有风声传出来了,娘娘现在唯一的盼头就是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孙女儿,要没了这个,说不定娘娘在听到三爷死讯的时候,就跟着去了。
苏姑姑送乔氏出去:“三皇妃好走。”
乔氏感觉身子都不是自己了,从头到脚无数只小虫在爬,浑身酥麻起着鸡皮疙瘩,她定定地看着苏姑姑。
苏姑姑道:“三皇妃自己一个人,身边要有个孩子,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至于外头那个,三爷人都不在了,还不是任凭你处置?
乔氏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府上,衣服已经让徐嬷嬷招呼着下人重新换过,她后背森森出了好大一身汗。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心里还是不舒服,外头那个姜氏,还有姜氏生出来的孩子。
那是三爷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乔氏把指甲扣进掌心,为什么给三爷留下血脉的不是她自己呢?
另一边,刑部,小源子正给看守的大人赔着笑脸,顺便一个分量不轻的荷包塞过去:“您通通情面,人都死了,还不兴让人家穿件体面的衣裳?”
结果小源子在给里头的“三爷”穿衣服的时候发现,衣裳不大合身啊?
衣服太长,棺材里的人太矮!
人死了尸首还要胀呢,三爷府上的奴才手艺再不好,也不敢把衣裳的尺寸做的差这么多吧?
胳膊露出来一大截,小腿也露出来一大截。
刑部看管的狱卒一看这个,各个都兴奋了起来,就像是很久没有案子终于来了个世纪大案的模样。
一个胖头戴着四方黑帽的狱卒拽着太监的手:“好哥哥,以后弟弟我要是有了远大前程,可得多亏了您呐!”
狱卒们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把这个消息往上报。
太子爷正在书房里临窗写大字,听到这个消息,他手里的笔一顿,一副好字就这么写废了。
屋子里的太监丫鬟齐刷刷屈膝跪地。
屋子里静悄悄的,太子让边上的太监重新铺了纸,一口气不停,笔走龙蛇,写了一篇行云流水的狂草。
奴才们还跪着不敢起身,他们知道这时候的太子爷在生气。
谁敢出声就是出头鸟。
刑部里,那些等着官位更上一层的小官大官们都心急如焚地等着消息,他们成天蹲在牢房里消息闭塞,还以为发现了天大的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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