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枢国使臣慕琏参见翀越皇上,愿两国永罢干戈,修万世之好!”以弱小的人力屈于他人的地盘之上,面对从四面八方投射过来的或好奇、或不善的目光,慕琏倒是丝毫都不显畏惧,神态如常,不卑不亢,以使官之礼带着随行众人对楚印御下拜。
楚印御看着台阶下的众人,为首的那个就是慕琏。长得颇为白净细致,身上虽然穿着红黑相间的宽大朝服,仍旧掩饰不了衣料下那瘦削身材,看起来倒是个十足的儒士模样,只是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隐隐透着的精光与城府,显得与这人通身的气质不甚搭配,不过他隐藏得很好,如果不是如自己这般阅人无数,旁人很难看得出来。楚印御心里这样想着,脸上却还是一派和颜悦色,亲切非常,“慕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快快请起!”
“多谢皇上体恤!慕琏身负皇恩,自当殚精竭虑,为吾皇效力,不敢妄称辛苦!”慕琏缓缓起身,带着自己的人走上那九九八十一节台阶来到翀越皇帝及文武百官面前。即便直视楚印御,慕琏的目光当中也没有丝毫的卑微和畏惧,嗓音透着南方特有的温润和氤氲之气,虽然不大,却也稳重沉着,铿锵有力,完全没有丝毫被皇宫以及众人气势吓到的感觉,倒是引来不少翀越官员赞赏的目光。
苏沁站在楚哲昶身边,头戴凤冠,身穿翀越诰命朝服,目光自下而上跟着慕琏起身的动作望向那个曾经与自己有过几个月师生之缘的人。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能够遇到旧相识,哪怕这个人与自己的关联只有微弱的一点点,也足以让那颗飘摇无助的心产生一种亲近感。站在阶级之下的慕琏,穿着红黑相间的直裰白鹤临渊朝服,衣襟和袖口上绣着翻滚的祥云,腰间系橘黄色宫绦,佩一块通体翠绿的碧玉,不同于翀越男人的威武和剽悍,慕琏本身和他这个人所表现出来气质都是一个十足的儒生模样,再配上他就算在男人之间也称得上是清秀的五官,更显得整个人丰姿俊逸,温润如玉,引来不少艳羡的注视。回想起当年两人在后花园邂逅,他突兀地注视让自己顿时就羞红了脸,后来他又做了自己的老师,还一路护送自己到翀越和亲……比之当年略显青涩,步步小心谨慎的模样,他成熟了,沉稳了,仕途也比过去走得更好了。身上的朝服彰显着他今非昔比的身份,嘴角和下颌上淡淡的胡青,昭示着他已经是个成熟男人的事实。
慕琏微仰起头,目光自太子楚永旭开始,按照尊卑顺序扫过前来出迎的众人,眼神不着痕迹地投射到苏沁身上。身着翀越朝服的她,依然美得令人心惊,上天从来不吝于投注对她的宠爱,像是要把世间最美好的品性和样貌都予了她还嫌不够。都说女大十八变,短短一年,她竟然出落得比之前更精致秀美、出神入化。穿着翀越服饰站在人群之中的苏沁,含蓄、婉约的气质之上,又平添了一股异国情调,更显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韵。目光短促相接时,那垂下眼睑闪躲的神态,似乎把一切都带回了从前。人生若只如初见该有多好,这个让自己几乎每天都朝思暮想的人啊,还是如水晶琉璃般透明、美好。
“熠王殿下久违了!广兴城外王爷英姿气度慕琏还历历在目……”慕琏看见楚哲昶,侧身行了礼,“不知王爷和王妃可还安好?”
楚哲昶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些慕琏,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从心底里看不上这个明显心有城府的小白脸,只是在这种场合毕竟不好表现出来,他堂堂熠王,在翀越国有着战神美誉的人,怎么可能会因为这点小事情轻易泄露自己的情绪?动动嘴角,牵出一个淡淡的笑意,“有劳慕使挂心了,本王很好……”说着又牵起苏沁垂在身侧的手握在掌心,“王妃也很好,现如今,本王倒是真要谢谢你当初把沁儿送到我身边。”
听着两个人一来一往的对话,苏沁直觉心里郁闷不已,禁不住大呼头痛。楚哲昶握住她手的动作,跟当初在广兴城外把自己抱在雪耳背上,向几千将士宣誓所有权的行为简直如出一辙。这个楚哲昶,自己的心意明明已经向他表达清楚了,他怎么还是这般不依不饶呢。
“哈哈!”楚印御像是嗅出了两人之间浓厚的火药味道,笑着对慕琏说道,“既然慕使与十六弟已经是老相识了,更加不必拘谨,就请安心在驿馆住下来,朕要跟你好好聊聊!”言罢,亲手携了慕琏走进了泰极殿,文武百官及几个官阶较高的使官紧随其后。
当晚,皇宫设宴,为远道而来的枢国使节接风。苏沁也换了宴饮的衣服随楚哲昶出席。
自御座起向下,左侧按照尊位划分,坐在最上面的是太子楚永旭、熠王楚哲昶、王妃苏沁,以及其他几位王爷和王妃;右侧,首座则是以主使身份出席,代表枢国皇帝的慕琏,下面依次排开的是几名副使和其他重要的随行人员。
宴席从酉时开始,到戌时还未见有停歇的迹象。楚印御今天的兴致很高,向来就酒量不差的翀越国君喝得比平日里还要多。文武百官都是看皇上脸色行事的,见御座上的九五之尊龙颜大悦,都纷纷举杯相敬,自觉地为这热烈的气氛添一把火。慕琏等人本是客,客自然是随主变的,主人家没说散场,他们自然是要作陪的。于是,偌大的宫殿里,觥筹交错、推杯换盏,碰杯声、说话声、笑声、乐府声不绝于耳,一派热闹祥和的景象。
眼前晃过一个个衣着绚丽的舞姬们扭动腰肢挥舞手臂,在悠扬的曲调中翩翩起舞的身影,粉白相间的水袖足有两尺多长,舞动起来时能在空气中留下一道美丽的圆弧。苏沁的眼睛随着那翩跹的水袖一会儿看向左侧,一会儿又闪到右边,只觉得眼睛跟不上那舞姬甩袖的速度,便知道自己已经醉了。她本是个滴酒不沾的人,然而到翀越后,几乎没有人不喝酒,就连看起来柔柔弱弱的永乐都算得上是海量,更不用说楚哲昶、楚游南他们这些人了。所以,后来也逐渐被熏陶,被连逼带哄地喝过一些,但酒量还是很不计。
摸摸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苏沁只觉得眼前舞动的人影和周围嘈杂的声音让头更晕了,额角隐隐泛疼。不觉间,纤细的手腕被人握住,一只宽大的手掌覆了上来,带着剑茧特有的坚硬触感,温暖而令人安心,除了他还能有谁呢?苏沁缓缓抬起头,正好撞进楚哲昶乌沉沉的深邃眸光里,那注视饱含深情却透着隐隐地担忧。苏沁笑了笑,示意他自己没事。人多嘈杂,她凑近他身边,贴着耳际轻声道,“我出去走走。”
“嗯!”楚哲昶点点头,本想找个人跟着,但一想在这皇宫之中,没有人不认识熠王妃的,况且外有几万禁军把守,内有千余侍卫来回巡逻,如此防伪森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情,就让她自己走走也好,散散酒气,于是轻轻松开了手。
夜沉如水。清新的空气和微凉的夜风让肿胀得如同灌了铅的头逐渐轻松起来。苏沁回头看了看依旧是歌舞升平的大殿和那些忙于应酬着的人们,有些无奈地摇摇头,转身拾起裙裾,穿过氤氲的雾气,顺着雨花石铺就的小路,信步朝一侧的小花园走去。侯门贵府,为了夜间便于行走,在路的两侧每隔一段距离会对称地摆放上一些照明的灯烛,比如熠王府,路的两边就摆放着很多红色的四角宫灯,翀越皇宫之中,则更气派些,摆的是有螺纱罩着的六角琉璃宫灯。此时此刻,灯光所有景物都笼罩在一圈圈朦胧的暖光当中,使人看不真切,却又隐隐地透着一股莫可名状的暧昧气息。虽让还不到繁花盛开的季节,但小花园里除了些四季常绿的植物,还有不少盛放的迎春和腊梅,散发着阵阵氤氲的馨香,让人顿觉神清气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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