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节省开支,厌罄将王宫设在了原庄国王宫。
新王宫极大,无数宫殿光明错落,雕栏玉砌,连池金碧,比起旧的岐国那处,又小又冷又潮湿的王宫,不知要好出多少。
厌罄却觉得新王宫里,白色大理石做的台阶更凉了,还很长,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厌罄将这个差点与腹内骨血一同死掉的女子,养在了他住的的玉罄殿内,却对外说,这名女子,是玉罄殿的大侍女。
厌罄由衷祈望她,能够在今后的周致照顾与锦衣玉食下,调理好自己的身子。
她有时候神经质的抓着他的衣领:“你还我孩子!”有时安静地坐在床边,朝他淡淡要求道:“你还我孩子。”
他见她之前,觉得自己应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情人,如今才察觉,那不过是被一时仇恨蒙蔽了眼睛。
如今他爱一个人爱得极深。
头几个月,他对着她,暴怒道:“全是你们庄国君的错!和我有什么关系!你去找他!”
后来,他恨恨地盯着她的眼睛,道:“全是你们国君的错!全都是!”
再后来,他温柔地抱着她发颤的身子,轻柔地抚摸她的后背,慢慢儿替她顺气,道:“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你打我罢。”
其实,她并没有疯。只是接受不了这现实,装疯,后来装得极像,她觉得这是一种发泄。有时候发泄累了,才安静地坐在一旁,嘴上的念叨却已然成为一种可怕的习惯:“你还我孩子罢。”
她有时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了。正如他对她的好,她也分不清是真是假。
于是更加歇斯底里地拉扯他的衣领,他也只是温柔地将她抱回床上。
她与他的相见,是透过了层层不该发生的因缘。
其实,同她有什么关系呢,同她那无辜的孩子有什么关系呢?
那不过是十年前,她的国家发动了一场错误的战争,那场战争陨灭了他亲姐姐的全家,而他决意报仇。
她是那日差点儿便被杀死的柔弱平民,不小心在血泊中,拽住了他的衣角。
她不晓得,他将如今这个大国治理得井井有条,她不晓得,他白日里威风凛凛的站上城墙检阅部队,却偶尔出神,想起的都是,那日她拽住他衣角的手。
她亦不晓得,他每每有时起夜,便替她盖好被子,生怕她着了风寒,引发旧疾。
她才十八岁,他才二十岁呀。
若相见时都平平安安,她或许可以叫他一声大哥哥。
如今,她也不过二十岁。,却老得不像样子。
他如今的模样,已然绝世风华,似乎和那日磨牙吮血杀人如麻的他,完全不是一个人。他也相当温顺,很听她的话。
她有时觉得很对不起他,有时觉得极恨他,时常磨牙凿齿,嚼穿龈血。
厌磬怀念旧的歧国王宫中,那株被他关照了极多的火棘树,于是派人小心挪了来,植在玉罄殿前的院内。
火棘树很快就死了。
火棘是更适宜生长在这边的树,此前有门客说,挪来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可是它死了。
门客又说,它许是早已习惯了歧国的寒冷气候,到了这边反倒是不习惯。
另有门客向他建议说,不如派人植几株庄国的国花八仙花,大而美丽,悦目怡神。
他只摇了头。
他从没有对她解释过,他为什么要对庄国都城屠城。
如此罪恶滔天、泯灭人性的事情,他厌磬如何能够做得出来?
其实,她早已从别人处得知,当年,庄国国王突然发动战争,屠了歧国的五座城池,如今的歧国国君公子厌罄,他的亲姐姐一家,就在其中。
他没有必要请求她的谅解,可倘若让他再选择一次,他绝不会。
6.
一日,她为他备好洗漱用水,伫立在一旁,竟对他断断续续地讲出了,她的往事。
原来,她并不是都城人,她从小在都城隔壁的一个小城,无忧无虑地长大,十六岁那年,父亲把她许配给了她的夫君,两人情投意合,夫君是都城人,她便嫁来了都城。
然而,新婚没几日,他便因兵役离了家,庄王一向喜爱欺负周围小国,有太多的新婚男子被他派去打仗。
但她没想他真的死在了战场,她不信。因为连他的尸骨都没有见到。只是从此,她再也没有收到他的书信,她才信了。
于是四周邻居便都晓得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成了遗腹子,邻居们很同情她,时常送粮食蔬菜到她家,热心肠地帮助她。包括她在内,他们都以为这个孩子一定会平安降生。
她也觉得自己的孩子长大后,会一一感谢不遗余力帮助过她的邻居们,她甚至早已想好,要怎样地教养他。
她还记得,事情发生的前一日的晚上,是隔壁的林大嫂烙了大饼,叫她过去吃,林大嫂将她当做了亲妹子,她也把林大嫂当做了亲嫂子,他们林家待她最好。
她时常对着自己夫君的排位讲,他们母子过得很好,叫他放心。
但包括林大嫂在内的,古道热肠的邻居们,几个时辰内全死掉了。
她说她讲这些不是为了发泄或是祈求他的可怜,而后,她将一把匕首放在了他的手里。
她说,她之前胆子太小,怕死所以想偷摸逃走,可是她如何都逃不走,她终于想明白,要他放她走是不可能的,所以让他不如杀了她。
她说:“你不如杀了我罢!”
厌磬皱了眉头,叫来侍女,她以为他是不愿自己动手。
她想她对他唯一的幻想究竟是不会实现。没想他继而将匕首交给了侍女,并嘱咐侍女不要再让她碰到这些玩意儿。
他还说,务必时刻盯好她,出了任何岔子都会要她们的命。
厌磬深知,她绝不肯影响到别人的性命。
于是事情就此作罢。
她想,他是打定主意要把她留在宫中,这样折磨她了。
厌磬便去上朝了,朝堂之上,有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同时向他进谏,说他该准备纳嫔妃,立王后了。
事关天下,他不得不同意。
大臣们绝想象不到,厌磬在与玉磬殿的大侍女同床共寝。
他们更绝想不到。
半月后,他们便呈上了几车竹简,上面刻写了女子的一些材料,要他亲自挑选。
他挑选了明显应当挑选的几名女子,大臣又建议了很多,意见合情合理的,他也都听从了,一并画上了圈。
夜里,厌磬回到玉磬殿,她还没睡,半倚靠在榻上,一针一线地认真做着针线活。
她做着一只极小极小的鞋子,另一只已经做好,就摆在案几上。
厌磬并未瞧那些,他只试着告诉了她,他今日遴选了数十名女子。
她头也不抬,只说已经听说,因为整个王宫都已传遍,这是好事。
她觉得,他终于选了秀女,便可以让她出宫了;她以为他是只因寂寞无聊,才将她留在这里折磨她。
厌磬瞧着她的反应,只是去瞧了那愈渐渺小的烛焰,他耐心用几根长指重新拨弄了两下烛火,却又道:“太晚了,咱们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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