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燕的笑意先在眸子里,又逐渐扩散到整张脸庞,生出均匀的愉悦,和谐的光润。她原不算绝色佳人,胜在南方女子的灵气与水秀,这时初尝情滋味,全身焕发出崭新的美丽。她时常生病,但现在她有一种自信,有了过谦,她会恢复身心健康,会笑对明天……明天,一想到明天,她的笑容又萎缩下去。过谦是五十年前的人,即使此刻携手,终究没有真正的明天。过谦不知她忽喜忽悲在想些什么,只得笑道:“我看,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俩就从了莫渊吧?”说得像多委屈似的。滕燕“哧”的一笑,泪珠骨碌碌滚落下来。
过谦见不得女人哭,忙去揽着她,拍她的肩,哄孩子般的:“怎么啦?又笑又哭。”滕燕擦泪笑道:“没什么,只是太高兴了。”既然过谦一时没想到,她就不增添他的烦恼,不让他陪她一块儿预支离别的痛苦。她早就习惯了万般心事压在心底,也不多这一件,尽管是特别沉重的一件。
过谦并非后知后觉,根本是不知不觉。他对时空穿梭的概念甚为懵懂,一厢情愿地想着,将来带个媳妇回2025年去,还能跟朋友们吹牛说找了个小五十几岁的“少妻”。他不明白那意味着什么。眼下他在怜惜和欣悦交杂的情绪中,亲了亲滕燕的秀发:“我就喜欢你的纯粹,你的聪明,你的真,对了,还喜欢你喜欢我。”滕燕被这绕口令逗笑了:“我要是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我吧?”
窗外忽有一个声音重复:“我要是不喜欢你,你也不会喜欢我吧?”这声音与滕燕一模一样,毫无二致。滕燕忙走到窗台张望,外面空无一人。过谦小跑着过去朝下一看,他比滕燕高了大半个头,顿时看见了滕燕看不见的小家伙。他笑着把滕燕往上一举,滕燕这才瞧见外面草地上一个矮矮的机器人,胖头胖恼,憨态可掬。她泪珠未干,已笑了出来说:“原来是复读机器人。它没事成天乱转,幻谷里不知多少私房话儿被它悄悄听了去。”
复读机器人脚下的滚轮转动,移来移去,自己跟自己玩得不亦乐乎,脑袋上红光兀自闪烁。过谦笑道:“我老觉得它像个小垃圾桶。”童心忽起,打开窗扇,大叫一声。复读机器人受惊,“嗖”的变成手机大小的能量块,逃得无影无踪。
滕燕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儿才说:“哦,不对,差一点儿被它打岔打忘了。你还没答我的问题呢。你说,我要是不喜欢你,你喜不喜欢我?”过谦想了想说:“也喜欢,只是不一定会跟你讲。”滕燕笑着攀住他脖子说:“那你猜猜,我喜欢你什么?”过谦想想说:“我优点太多,你随便选一两条都能成立。”滕燕笑说他臭美:“从做男朋友的角度,莫渊哪一条都比你合适,可不知为什么,我对他就没感觉。也许我骨子里也叛逆,跟你这种性格不羁一身棱角的浪子更有共鸣。”过谦克制住吻她的冲动,暗道:“莫渊这会儿多半在黯然神伤。我总得讲点江湖道义。像有部香港老电影说的:有些事不用一次做完。”
过谦刚开始时为了莫渊刻意低调,一度在幻谷里隐瞒与滕燕的关系。莫渊找他喝了一次酒,把话彻底说开了,他并且说,偷偷摸摸的恋爱对滕燕不公平。过谦告诉滕燕,滕燕深为感动,想了一回笑道:“也不用故意张扬,顺其自然好了。”
顺其自然的结果是半个幻谷的作家跑来祝贺他,好像他要大婚似的。过谦惊喜地发觉,往日他无心得罪过的人,有许多也渐渐原谅了他。所谓日久见人心,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朝夕相处,是看在眼里的。倒是四处拉拢、广结人脉的许有清慢慢的失道寡助、门庭冷落起来。这让过谦对人性恢复了不少信心。
众人中自然不乏有识之士,为他和滕燕的未来担忧。但一来交浅言深,不便深谈;二来人家男欢女爱,正是最甜蜜的时候,劈头一盆冷水浇下去未免残忍;三来人同此心,都指望“我不提醒他,也会有别人说的”,竟弄得过谦始终蒙在鼓里。
祁必明没有这种远虑,这天欢天喜地地跑来请“大哥大嫂”吃饭。三人到“清风苑”饭庄,点了六菜一汤。祁必明还直呼不够。滕燕再三叫他不要浪费他才说“听嫂子的”。过谦心道:“祁永聪精得一分钱恨不得摔成八瓣,难得孙子不小气,强爷胜祖。”正这么想着,祁必明请求将来结婚时让他做伴郎,“不然我会发飙的。”过谦笑道:“伴郎这个职位很神圣,你和莫渊竞争上岗吧。”祁必明“呸呸”连声:“你这个愚蠢的决定会同时气死莫渊和我!”又转向滕燕哀告,“嫂子,你老公欺负我!”滕燕听到“老公”两字,晕生双颊,心中一阵几乎伤感的幸福,她顿了顿才笑着说:“我们家的事他作主。”祁必明感叹“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他眨巴着眼睛说:“我要是也能有个女人,比方绿萍……”
过谦骂他:“你什么毛病啊,老盯着人家三十几岁的女人。”祁必明回嘴道:“她丰满性感,又没男人,为什么不能考虑?别说三十几,再大都不是问题。”过谦对滕燕手一摊,表示完全不能接受这个论调。滕燕心中欢喜。过谦和甘愿是她的一块心病,即使她与过谦只有不到两年时间相处,至少这两年里,她是他的,他也只是她的,她不希望有任何其他女性插足,哪怕优秀强大如甘愿。如今过谦显然不认同“老妻少夫”,使她放心不少。
祁必明仍在絮叨:“你们想啊,一个阳光灿烂的早上,我睁开眼,看到枕头旁边是绿萍,把她暖暖地抱在怀里——大哥你笑什么?老不正经的——我是说,我啥也不干,那种温香软玉抱满怀的触感也很美好不是?”
滕燕脸又红了,过谦看了她一眼,探身过去一把揪住祁必明的嘴。祁必明扭着扁圆的车轮状大头挣扎了半天才脱出来:“好啦好啦,你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我不说就是了。我另外还有个大新闻告诉你们呢!”过谦道:“哦?”这声“哦?”纯属敷衍,他压根儿不相信这个不着四六的结拜弟弟能带来什么劲爆的讯息。然而这次他错了,祁必明郑重其事地说:“曾谷主明天就回来了!”
☆、谷主归来
十
过谦接到通知,请他到曾谷主的住所去一下。幻谷惯例,凡是新加入的作家,不论老少,都会被谷主单独约谈一次,这是意料之中的。但曾谷主不约他到办公室,却叫他到住所去,就显得颇不寻常了。
曾谷主所居的“射日轩”与“揽月阁”遥遥相对,只是后者高居孤峰峰顶,前者则建在另一座山峰的山腰。这山峰没孤峰高,也没那么陡峭,铺了石阶还通了缆车,上下方便。过谦一进门就见一极大的客厅,占了一楼二分之一的面积还多,中间不以屏风或任何别的手法隔断,沙发、茶几一目了然。主位对面的墙上是一张大地图,过谦先当是幻谷,细看却又不像。另一面墙上是龙飞凤舞的草书,笔势纵横,撇捺间如□□利剑,森然巍然,落款是“曾衍长”三字,想来是曾谷主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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