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谦望望许有清说:“你干妈不了解我,武断臆测也算情有可原,你虽然不是我要好的朋友,总算吃过饭,喝过酒,在‘经典文学场’里历过险,我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许有清哭得嗓子嘶哑,双眼全是红丝,这时便涩声道:“不错,我之前曾拿你当个好人。谁知道你这么狠,这么毒!”过谦笑了笑说:“愿闻其详。”
许有清走到屋子中央向曾衍长、甘愿等说:“上星期我陪干爹喝茶,告诉干爹我和过谦化干戈为玉帛,干爹当时就警告我别上过谦的当。他老人家说,过谦性格刚猛激烈,哪有那么容易平白的就被我们的父子情感动,又哪有那么简单因为他的课讲得好就不计较以前的恩恩怨怨?这不是骗三岁小孩儿吗?”过谦叹道:“三岁小孩的赤子之心哪是你们比得了的?我的确这么想,这么看,你们偏要用阴谋论来猜度我。只因你们自己不是这种人,就不信世上会有这种人。”许有清“呸”了一声说:“干爹还说,你们在‘电影宫’遇险,这笔烂账一定算在我们头上,那次你和滕燕、莫渊差点丢了命,你能宽容大度到这份儿,你就成了佛了。”
过谦心道:“听你的口气,这事和你们无关?”嘴上说,“我不敢说成仙成佛,不过我确实原谅了你们——假如那件事是你们做的。”许有清恨道:“你看,干爹说对了,你就是认定是我们干的,那你就更有杀人动机了!”
甘愿、绿萍对视一眼,心想“电影宫”风波原来另有隐情。曾衍长、伏虚均是老辣之辈,都不动声色。
魏晋缓缓开口:“过谦,‘电影宫事件’到现在有多久了?”过谦一喜,答道:“大半年了。那还是我刚来不久发生的事。”魏晋说声“嗯”,不言语了。他这话问得关键,言外之意是:既然那么早就结了梁子,何以拖到今天才来报复?
老妻擦着泪咬牙切齿地说:“准是他要细细谋划,所以没着急动手。”过谦说:“刚才许有清还引了老长老的原话,说我性格刚猛激烈,试问一个刚猛激烈的人有多少耐心会用大半年时间去缜密地策划一桩杀人案?我这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德行人尽皆知,我有多大概率杀了人还在现场不留一丝自己的痕迹?我又不是职业杀手。”老妻语塞。许有清却说:“你无巧不巧这几天病了,就是想制造假象,这不是欲盖弥彰吗?还不叫心思缜密吗?”
甘愿直到这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事涉凶杀,就算用我的气味相机也只能作为辅助证据,何况是个人的主观推测?”老妻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那依您的高见呢?直接把老头子一烧完事儿了?”甘愿向她森然一望,目似寒冰。老妻打了个突,扭过头去,不敢再唐突了。甘愿续道:“双方的陈词我们都已听过,哪一方都不能绝对有力地支持己方的观点。我提议调看过谦一周内的梦境。假如他做过亏心事,近期的梦中必有体现。”
出于保护隐私的考虑,幻谷作家的梦境通常是秘不示人的,极例外的情形下也只允许查看最近一周的内容。这是一个不偏不倚的提议,连许有清和老妻都认为合理,便全体通过了。
曾衍长用他高亢的嗓音吩咐机器警察,立刻到梦境管理处调阅,其余在场人等,一个不准离开,以防有人借机钻空子。
机器警察去了,绿萍令人搬了椅子来让过谦、许有清坐。老妻本想抗议,但看干儿子站了半天也累了,人家又不是只给过谦一个人坐,就不说什么了。一个小小的细节折射出绿萍的精细,甘愿眼中微孕赞赏,绿萍只作不知。
不一会儿,机器警察带了一盘磁盘回来,上面标注“过谦”二字和近七天的日期。绿萍看看过谦,过谦磊落一笑,表情轻松。老妻不禁有些心里没底:“看他胸有成竹,难道老头子真不是他杀的?”
磁盘插入放映机,空气一振,先是些星星点点的闪光,后是条条直线曲线,再后来是模模糊糊的画面,再过一刻便稳定下来。倒数第七天,过谦的梦境是在构思的一个新小说,创意特别,曾衍长不觉点了点头。他这小动作伏虚尽收眼底,当下说:“在座的可别剽窃过谦的点子。要不是为了查案,咱们也不能提前看到这么新颖的架构。”“在座的”当中,有可能剽窃的唯有许有清一人,老妻嘀咕一句“老狐狸,亏老头子生前拿你当个人!”
倒数第六天,过谦的梦境是2025年的景象。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过谦的思乡之情使他做了这梦。曾衍长心道:“可得把他的人和心都留下来才行。”
无风无浪又是几天,平平无奇,倒数第三天的晚上,梦境晦暗不明。曾衍长指示:“调亮些。”
机器警察依言调色,就见画面一颤,是过谦与老夫往日吵架的情景。过谦心中一紧:“不对啊,昨儿晚上我一觉睡到大天亮,难道做了梦自己忘了?”老妻绷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又见过谦扇了老夫一耳光,狂笑不止。众人大哗,一齐看向过谦。又见梦境中过谦对老夫拳打脚踢,啐了一口,拔刀相向。
画面消失了,室内有短暂的沉默。老妻首先站了起来:“这么多双眼睛都看见了!他昨天梦里还记仇,还打人,还杀人!这可是昨天晚上的梦!”过谦心里一片迷糊。绿萍心想此刻辩得一分是一分,便说:“就算这样,也只能作为间接证明。现在是法治社会,幻谷是有法可依的地方。真凶自然不能逍遥法外,但没有铁证,就不能凭借似是而非的所谓证据作诛心之论。”老妻气到极处,哭了起来,直问到曾衍长面前:“曾大谷主,这还有天理吗?”绿萍索性针锋相对:“之前过谦有句话很对,有想法和有行动是两回事,好比老夫人你和许有清老师对过谦恨之入骨,也许今晚就会梦见打他杀他,如果过谦恰巧这当口遇袭,难道你俩就百分之百是罪犯不成?”
她这话虽是明显的偏帮,却不能说没有道理,老妻、许有清一时竟难以辩驳。许有清到底年轻些,灵机一动说:“绿萍主管说得极是,这是旁证,不足以盖棺定论。但有这么重大的嫌疑却足够逐出幻谷,由谷外警察押送他回2025年慢慢调查审讯……”老妻忙说:“不能放他走,叫他以命偿命!”许有清对她使了个眼色说:“要是他一身清白,那个时空的人自然判他无罪;要是越审越可疑,那就让他们走法律程度,请律师打官司吧。”他平时唯唯诺诺,今日为了干爹居然语词锋利。
老妻听懂了,干儿子的方案是眼下最佳。绿萍言之凿凿,也唯有暂且饶过谦一条小命,先进入审查阶段再说。这样一来,过谦会滚回他的老家,会陷入旷日持久的审查,并且极可能身隐囹圄。就算是最坏的局面,他能赖掉凶案,他也是声名狼藉、前程尽毁了,下半辈子注定惨淡收场——有哪家单位会放心请一个疑似杀人犯加盟,大众和市场又怎么能接受这么可疑的作家呢?想到这里,她赞许道:“有清说得对,判,或许证据不足;逮起来审,是足足够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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