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旅_笔和书【完结】(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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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场上先后有几十个作家站起来声援。伏虚、宇文茂竟是弹压不住。随后祁必明也煽动了那几位喜欢他的女作家离座而起,七嘴八舌,各陈己见。

  欧阳早全程一语不发,不论曾衍长如何用眼色施压他都低头静坐,倒让过谦颇感意外。

  陆续又有许多人站起,有的说过谦所言有理,破规章得改;有的说过谦失之偏激,但甘老师才华盖世,文归文,人归人,不能全盘否定,咱们推许的是才女,又不是圣女;个别人甚至扬言,甘愿有过倒追不成的经历,反而接了地气,看上去亲切多了。

  此时站着的和坐着的,人数大致相等。曾衍长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绿萍看出形势有转机,盯着欧阳早观察了一下,仔细一计算,提议全体投票。曾衍长断然道:“不行!作家们是幻谷贵客,主家的琐碎事务,怎么能把客人搅进来?”绿萍早料到他有此一驳,立刻又说:“那就主席台上我们几个投票好了。当着作家们的面,谁也不能说咱们舞弊。”不等曾衍长允可,她先说道:“我反对。”甘愿笑了笑说:“随你们怎么评价,虽然是自己的事,我也投票反对。”伏虚忙说:“我赞成曾谷主的决定。”宇文茂心中叹了口气,避开过谦的眼光说:“赞成。”魏晋缓缓地说:“我也反对。”

  曾衍长一定是赞成的,欧阳早抵死不开口,局面变成了三比三。曾衍长怒视欧阳早。欧阳早额上沁出汗珠,沉吟半晌,说了两个字:“弃权。”他向来追随曾衍长,与甘愿不大和睦,这次一反常态,居然敢逆上级的意,一意孤行,实在使过谦、莫渊、许有清等惊奇不已。甘愿、绿萍心道:“还算你知恩图报,良心未泯。”绿萍便向曾衍长说:“您是一谷之主,但老谷主有言在先,遇有特殊大事,由我们共同商定,如今票数是三对三,您该收回成命。”

  曾衍长形格势禁,知道所谋难成,反正还有另一个更致命的视频握在手上,不必硬拼死扛,于是控制住不快,一笑霁然:“你说得对,我当然要尊重大家的意见。我的动议虽未能通过,却体现出幻谷的公正和建制的完善,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会开得很成功。甘老师,你还是在‘揽月阁’里呆着吧,长老一职,留职查看,如无过错,半年后予以复原。”

  这是最轻的惩罚,也是他给自己的一个台阶。绿萍还想力争,甘愿微微摇头,要她别咄咄逼人,见好就收。她的想法与曾衍长相似:“先缓过这口气来,再研究你不可告人的秘密,看谁能将谁最终斗垮。”

  大会散了。欧阳早心虚,第一个从侧门躲了出去。余人各奔东西。甘愿想找绿萍沟通,绿萍不理,径直快步去了,看来上次的嫌隙还在心里存着,只好先由她去。

  甘愿走到门口,两个四十多岁的作家本来正在说话,见了她,习惯性地让她先走,神情却不如平日恭敬。曾衍长一手策划的绯闻事件毕竟使她的人望受了损伤。那些在会场上始终坐着的一百多个作家就是明证。她做出不在意的样子往前走,三四个女作家向她投来异样的眼光,另一边的两位却朝她报以鼓励的微笑。不管异样的还是鼓励的,轻蔑的还是支持的,都令她感到难堪。敌意和善意,在用不同的方式提醒着她在人群中的触目和扎眼。她需要的是行若无事,是自然如初。

  这样的人很快出现了。过谦笑着在门外不远处一棵树下等她,一看见她,忙招呼道:“甘老师,您有空吗?想请教一个创作上的问题。”这才是甘愿期望中的态度。她立即说:“有空。边走边说吧。”他们走在前面,均感到背后十几对含义不同的灼灼的注视。过谦谈笑风生,只作不知。

  越走人越少。行到僻静处,终于一个看客也没有了。过谦长嘘了口气。甘愿笑道:“你好像表演得很辛苦。”过谦笑问:“你不是吗?”甘愿笑着说:“一路上都是你在说台词,我只管点头,比你轻松。”

  过谦笑着打量了一下周边说:“这是哪儿,都没来过。”甘愿领着他拐了个小弯儿,他马上被一棵参天大树吸引住了。倒不是那树特别高大,而是它通体透明,枝干、叶片、果实都反射着夕阳的点点余晖。偶尔风动树梢,叶片相擦,发出悦耳的“叮叮”声。

  甘愿走过去抚摩着树身说:“这是琉璃树,也叫心音树,能察知你此时此刻想听的是哪一首歌。”过谦走近大树,抬头仰望。树巅染上了桔黄色光线,像一顶辉煌的王冠,璀璨无比。甘愿笑说:“刚才会场门口你站在树底下等我,我就想到了这里。”过谦双手合抱,只抱得住半个树身:“它知道你现在想听的歌吗?——其实我也想知道。”

  甘愿将右手按在树侧一个手掌型的凹槽里,过了片刻松开,就见树身一动,一串旋律飘了出来。过谦觉得耳熟:“《顺流逆流》?”甘愿欣然道:“这么冷门的粤语老歌你居然听过?”过谦得意一笑,卖弄地跟唱:“不经意在这圈中转到这年头,只感到在这圈中经过顺逆流。每颗冷酷眼光,共每声友善笑声,默然一一尝透。”

  他忽然想到这是甘愿的“心音”,就唱不下去了。他看着这个外表精明厉害的女人,想到她为了维护幻谷的纯洁殚精竭虑,深爱一个男人又没有回报,为此还受到诸多同行有形的轻视与无形的嘲笑,人到中年,虽风姿绰约,眼角也刻下了岁月的痕迹,蓦然间一阵难受。在这样的时刻,他忘了他们在年龄和文坛地位上相去之远,只觉得她是一个要人保护的女人。

  “几多艰苦当天我默默接受,几多辛酸也未放手。故意挑剔,今天我不在乎,只跟心中意愿去走……”

  似古似今的曲调,似沉非沉的嗓音,婉转低徊,流到人的心上。每一句歌起,就落下一片琉璃的树叶,叶面上闪着歌词。那慢慢坠落的过程,正够他们看清歌词的内容。树叶的姿态优雅、憔悴,就像怔 怔品着歌的甘愿。琉璃叶入土即化,叶落悄然,也像二人短暂的无声。

  一曲既终,过谦问道:“你喜欢的那个吕行,究竟有什么好,让你这么魂牵梦萦?”甘愿看着芳草斜阳,轻声说:“说不清,可能是一种宿命。他走了以后,我曾用电脑制造过无数次幻境,把情景设定在我等他的那个晚上。在幻境中,他不曾失约,踏着月色而来。我抱着他,开心得像要炸开了一般,想着原来我还能等到这一天。”过谦看她的眼神几近于“恨铁不成钢”了。甘愿叹道:“我知道一遍一遍编织幻象,只会让自己伤得更深,可又抵抗不了那份虚幻的满足。”过谦唏嘘道:“我就不会用幻象与滕燕重逢,于事无补,只能陷溺更深。”甘愿笑笑说:“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分别吧?”

  晚霞满天,小半个天空都是翻翻滚滚的火烧云,映得琉璃树光华夺目。过谦心道:“这是落日前的回光返照,黑夜很快就要到了。”甘愿推了推他笑道:“你听了我的歌,该我听你的了。”过谦笑道:“真要听?”甘愿笑道:“真要听。”眉眼间平素的煞气被柔情冲淡了不少,嘴角噙笑,眼波欲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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