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云希与纪惏自不能一直住在此处,先前太后已着近侍催过几次,实不能继续逗留,也趁着节日回了宫。
原该喧闹的日子,一瞬间又冷清了起来。
正是府中白梅开的最好的时候,卓焉与木缘说了几次,将院外雪景描述的人间无天上有似的,变着法儿的引诱司檀出去走走。
司檀一直不去看闻亦,阿慕走后,也极少去往院外。园中景色如何,她早已经模糊。再者,她腹中孩子越长越大,超越了目前她身体可支撑的力度,走不动了。
可耐不过他们软磨硬泡的说,司檀还是妥协。由卓焉搀着,她披了件大氅,想到院中逛逛。
胡冥也说了,她整日这么缩着,对胎儿不利。
孩子现在活泼的很,早起晚睡间都要伸展一番拳脚,平日里听到动静,也会时不时的蠕动几下。
大了,就是不一样了。想必,他也是好奇外边的世界,迫不及待地想要冲破束缚,睁眼看一看。
司檀摸了摸球一样的肚子,微抬下巴,看那一簇簇相拥相护的花朵,于凛风中傲然盛绽。白瓣融合积雪,晶透如素色琉璃。
她记得上一次在这梅树下停留,是和闻亦一起。那时长公主受了伤,说是心情不好,硬赖在府里不走。闲来就和闻亦拌嘴,每每都被他气炸肺才甩着鞭子离去。
那样的日子多好。可这才多久的时间?一切都不一样了。
司檀抬手轻抚就近处的那枝雪梅,如同侵骨般的冰凉碎片落在掌心,撞上她身上的热气,化为一地圆珠清露。
她苦涩的笑了笑,心头的撕痛,一如当初,不减不消……
“七七——”
恍惚中,迎风送来的一声熟悉轻唤,使得司檀拨弄白梅的手瞬时一僵。
低沉而不乏轻灵的好听嗓音,如轻风撩耳,如纤羽挠心,如浸果酒,如坠甘泉。
正是记忆中,闻亦独有的声音。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了。
她这又是做梦了吗?还是太久不去看他,想念之中产生的幻觉?
司檀不敢轻易转身去看。她怕极了一次次的失望,更害怕自己残存的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再被点燃。
可即便如此,她犹疑纠结良久,还是不忍忽视,无法自控地回了头……
寒风虐枝,卷尘带雪。一抹清影如风如月,一步步朝着她的方向行了过来。清眸如飞瀑泄流,长眉似寒剑凝霜。高鼻直挺,淡唇微抿,面容清逸俊秀,棱角精雕慢刻。
他微微笑着,双眼凝结明熙之芒,聚集月华之光。轻柔的,温润的,直教这寒冬腊月的冰冷骤然被铺洒一重三月暖阳。
她眷恋的温柔眸色,她依赖的宽厚臂膀,以及,她迷恋而沉醉的饱满樱唇。映入眼底的一边一角,无不在向她证明着,眼前的人,就是闻亦。
是她熟悉的轮廓,也是她最爱的模样。
可是司檀知道,她这是又看错了……
在藤萝院,在樱桃园,在将军府,在任何她停留过的地方,她都不止一次的看到他朝她走来,俊颜轻缓含笑,步伐如风掠池。
可最后呢?她满怀期待伸手想要抓紧他的那一刻,她的闻亦,都会像是无形之中的风儿,从她指缝中一点点溜走。
她又看错了……
司檀红眼含泪,自嘲地笑了笑,一点点耷拉下颤抖的眼睑,失落转身。
“七七——”
扫过耳边的声音,带着她熟悉的味道,一丝丝回旋在鼻翼。司檀轻抚在肚子上的手,怔然僵停。
可不待她转身,来自后方环过一双手臂,带着温凉相宜的气息,以她最熟知的力度,将她紧紧包裹起来……
司檀肩头颤动,一行行不由自己的热流自眼眶中崩势翻涌。
“是……你吗?”她难以置信地覆上那双越来越用力的大手,微哑的嗓音里,满是对缥缈幻境的不忍抽离。
“是我。”他下巴抵在她单薄的肩头,以轻柔到极致的嗓音说:“我回来了。”
“我不是做梦?”司檀抖着双手,拨开了环着她的手臂,不敢相信地转过身来。一双漆黑空洞的眼睛描着他精细无比的轮廓,逐寸转化为敛不回的落寞。
他笑着摸了摸司檀瘦到没有一丝肉感的尖削的下巴,缓转满移,停留在她深深凹陷的眼周,道:“不是。”
司檀双眼迷蒙,用尽力气,紧抓住他游离中的手掌不松,就像是怕他再如之前那样突然消失了一样。
她急不可耐地仰头追问,“你告诉我,这次,我没有看错,没有……对不对?
“是,没有。”闻亦微微颔首,轻如晨露滴灌禾苗般的湿腻细吻,落在她冰凉而柔软的唇瓣上。
绵长而渐趋深浓的思念,沉重而不身不由己的愧欠,携带着他的爱怜,他的贪恋,此刻,全都在唇舌无尽的缠绵里。
混合在冷风中的,碾碎在唇瓣紧密贴合的热吻里的,还有他的那句:“一直都没有。”
是,她一直都没有看错……
☆、长欢同安
夜长寒重, 相识、相处、相依,点滴成汇,皆入梦中来。有喜有乐, 有气有恼, 不可或缺的碎片拼凑连接,成一段镌刻心头的难忘记忆。
可晨明临起时, 司檀却发现,身后的温度没了。紧箍在她腰间的大手也抽离出去, 就连原本清晰明了的轮廓, 也随着她眼睛的模糊慢慢晕染开。
她再次惊呼一声, 自混沌中惊醒。
房中,一如之前那般空荡荡的,没有闻亦。就连环绕在棉帐内还未散尽的气息, 都叫她辨别不清,到底昨天的温馨重聚,是不是又演了一场自我欺骗的梦。
司檀侧身摸了摸冰凉的半边软塌,又迷蒙抬眼, 环视四周。没有她想要看到的人,一切都还像之前那样。
“闻亦……”她微红着眼,急切想要弄明白的心思驱使, 光着脚便跳下榻,还来不及披一件衣裳就往外冲。
她不相信还是梦。昨天的怀抱、亲吻,都是那么真实,怎么还是假的?
“闻亦——”自脚心往上冲击的寒意使得她忍不住打了个颤。绕过屏风, 她小跑往外的动作尤显笨拙。
门开了,寒风贯穿曲折檐廊,宛若飓风之下初出深海的长龙,透过院中藤萝肆意舞动,疯狂盘旋之后,破缕缕凉意铺面猛吹,再窜进颈窝。
他又不见了……
步上沾着薄冰的筋状青石,司檀顾不得去抹一把脸上冻结的冰凉,就急不可待地踏上石阶,想要到院外看一眼。
就算是不存在的,总要亲自证实,她才能彻底死心。
也就在此时,厚重大门由外被人推开,一道俊逸身影缓步跨过门槛。抬眼看到赤脚僵在院中的司檀,他微愣一下,慌忙闪身至前,想将她她抱进怀里暖暖。
“你去哪了?”司檀抵触后退几步,漆黑的眼睛狠瞪着他,似含有说不出口的恼意存积在内。
“我……”闻亦垂目看着她,脚步不自觉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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