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若,我们不分手。”翟容说,“你的身份我早就知道了,也接受了。为何又要因为这个身份分手呢?”
她有长清哥哥要关心,她有星芒圣教压迫之仇要报,她其实也有很多不甘心。可是却要因为他,都压抑起来?
翟容也考虑到了她的这些难处,他为她,寻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若若,你武功低微,人也太弱小。救出长清哥哥也好,让星芒教不能再肆虐也罢,这些事情你就是想做,也是做不了的。”
“嗯,我知道。”秦嫣也知道,凭自己那点微末本领,自己如果回到扎合谷,也就是被莫血奴役至死的结局,根本不可能将长清哥哥带出来。
“若若,”翟容抚摸着她的头发,顺着她的辫子摸到她的背部,“我知道你的眼前有一大片阴霾,让你透不过气。我会尽我所能,将这片阴霾撕去。让你的眼中,从此以后只有我。”
“好。”秦嫣忍了许久的泪珠还是滚了下来,悄悄融化在自己的衣袖中。自从遇上郎君,她就如一颗黯淡的星子,遇见了一轮明月,不再孤单,有所依靠。
她说:“我的眼里,本来就只有你。”秦嫣答应他,“你带我去你师门,我会乖乖听话,躲在北海门,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等你将这里的事情做完,回来娶我。”
“那就这么定了,”翟容道,“不得食言。”
“知道了。”
“若若,我还要去刺史府邸,先送你回乐班。”
“嗯。”
他站起来,两人拉着手,一起慢慢散步回蔡玉班。在蔡玉班门口的大柳树下,两人在一起,又说了一会儿话。他们说好:他踏上征程,荡魔除寇的时候,不忘保护好自己,早日归来;她保证,二十四桥明月夜,每夜都挂念他。
白日无事。
用过午膳之后,秦嫣去了罗淄官道旁的医师署,为受伤的百姓换药。
香积寺惨案发生以后,很多百姓受了重伤。矮脚他们几个人数虽然少,可是都是被精心训练过的,刀法犀利,力道劲足,伤害性非常大。再加上奔逃中,践踏受伤的,普通医铺接纳不了那么多伤者。临时征用了罗辎官道的清虚观为医师署。
敦煌刺史将一百多位伤情最严重的病者,集中这里。
他们在各大教坊司招募了一些仆妇、侍女前去做粗活,
每日分上下午两班,各去三个时辰。医师署和蔡玉班同属一个里坊,所以这些女人早出或者晚归,宵禁也不用担心。
本来医师署不强征乐师、舞姬为人手,秦嫣是自己报名争取的。
因香积寺事件,人们夜晚的活动都大大压缩,本来一向热闹的桐子街,如今这两天生意也急速衰退。蔡玉班的姑娘们晚上都不出去接活儿了。众人在一起,无非是打牌、聊天,赢一些酒钱取个乐子。
秦嫣没法跟姑娘们玩。
倒不是她与众人关系不好,只是随便发一轮牌,她就能将各家的牌听个七七八八。稍微手速快一些,就能藏牌捞牌,实在是玩不起来。她想,既然有空,倒不如去医师署,做些她擅长之事——处理伤口。
医师署内,中药味、屎尿味、血腥味、呕吐物味,掺杂成一股浓重的恶臭。从各处征调来的仆妇和婢女都不停忙碌着处理病人们的脏物,可是伤者众多,受伤又严重,有截肢的,有高烧□□的,有无法吃下东西呕吐的。出血的要帮着止血,昏迷的要帮着按摩,高烧的要帮着擦身子……
很多伤者,当时是全家一起聚在香积寺看演出。家人都遇难,自己幸存的,连个送饭送水的都没有。需要人手喂饭,清理。
秦嫣的任务是一个个给伤员换药。
受这个时代医药条件的限制,每日,伤员们都要拆开绷带,换敷上新鲜的草药浆汁,以免馊烂。
她一边要换药,一边还要检查伤口,若发现脓肿溃烂,需要及时清理掉,然后重新上药止血。这些事情普通的仆妇都做不来,只能医师做,医师又人数有限,所以秦嫣在这里做了不过两天,被主管此处的医师署头发现,她处理伤口手法特别干净,便将这个任务托给了她。
每天,总会有十来名病人等着让她清理伤口,包扎换药。秦嫣挽着袖子,正在忙碌着。
“大家听好了,”医师署头程老先生站在屋子中央拍了拍手掌,所有正在照顾伤患的人们都抬起头来,看着程先生。老医师吩咐着:“一刻过后,翟家主会过来。还会带人过来送药,慰问伤者。特地让我先与诸位打招呼。届时,诸位不必见礼,要以伤者为重。”
“是。”在场的除了医师,多数为贱籍的奴婢,见到翟家主这种官身郎君是要行礼的,难免影响他们正在护理的病人。不以贵人之身,影响此处医师署的工作,翟羽的考虑是很周到的。
秦嫣正安慰着自己面前这名,已经失去了双腿的中年男子:“我会手脚很轻的,不会很疼的。”
中年男子满脸哀戚:“姑娘,我再也不能走路了,为何还要受这个疼?”他的创口很大,很容易出脓浆。
“有一点脓血,我帮你除去。”她回头叫人,“可有闲着的人吗?沈娘子,林叔,你们谁空着?来个人,帮这位大叔按一下。”
一双手伸过来,按住了那断腿的男子,秦嫣感觉是一双男人的手,道:“林叔,你按住他,清伤口时别让他动。”
她将处理伤口的小刀放在烛火上消毒。她从小刀的反光中,瞥见那扶着断腿男子的男人,并不是佝偻的林叔。她抬起头:“郎君?”
翟容按着伤者的手臂:“你快一些,他很害怕。”
断腿男子知道自己又要吃痛,嚎叫起来:“我不要啊,我媳妇死了,闺女没了,我为何又要受这苦!为什么啊!”
秦嫣对那男子的喊叫置若罔闻,她清楚翟容不是老而羸弱的林叔,既然他按住了对方,肯定不会让他随意动弹的。她凝住呼吸,手起刀落,刀尖在伤口上微不可见地轻轻一旋,然后撒药上去,看着血迅速止住。
翟容和她,两人配合得很好,那男子再没有发出什么嚎叫。只是,闭着的眼睛慢慢淌出泪来。
这断腿男子曾是老兵,是个很能吃苦之人。方才的嚎叫,与其说是他伤口的疼痛,不如说是他在借机释放心中的疼痛。香积寺一案中,他带着娘子女儿去看参军戏,遇上了刀奴“恐洗”,他还奋力反抗,保护了几个无辜路人。结果一晃眼,娘子和女儿被另一名刀奴给捅死,他心慌错乱之下,双腿被长刀扫中。
他一直生活在内疚中,如果当时他只顾着带妻女离开,也许,妻女如今还活着哩。
秦嫣也不能在他身边消耗太多的时间,对翟容道:“郎君,麻烦你照顾一下这位大叔,我去那边帮淑娘换药。”
翟容点头。
尽管两人在一起做事平平淡淡,也没有刻意亲近,可是,那种亲密之人才有的默契,却丝毫不能掩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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