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到哥哥,因为他自己杀孽太深一时无法接受,而心魔走火,便想着要安慰他。故意将那松仁磕得山响。
待众人看她,她才假装发现了自己的“不合时宜”,托起掌心的松子,指着案桌上,青瓷葵碟里摆着的果杂零嘴,道:“这么好吃的松子,你们不吃吗?”她这个人就是这样,方才她头一次猜出自己可能是摩尼奴时,她是心情顿时沉了底。翟容摸着她的手安慰了她,她就很快振作起来了。
是摩尼奴怎么了?再差,能比她当初一个人去敦煌时候差吗?
这松子是翟羽带来摆茶席的,他这种商道巨贾,出手都是挑尖货。如今这季节又是松子新熟,的确够新鲜、饱满。
洪远孤先笑了,打破了那沉闷的气氛,道:“长清先生用些茶点,你多年未归唐国,这些东西想来亲切得很。来来来,大家一起用一些,莫辜负了我大弟子辛苦带来的心意。”
翟羽也笑盈盈让着众人。
长清觉得心口毒血慢慢退了回去,并没有人责怪他为了活命,帮助星芒教做了那么多恶事……只是他自己心里的坎过不去而已。如今他已经逃出来了,以后好好修行自身,好好超度那些因他死去的人吧……“生老病死,轮转无际。事与愿违,忧悲为害。欲深祸重,疮疣无外。三界皆苦,国有何赖。”四无常偈在他胸中慢慢滚过,既然如今知道了因,找一个合适的缘,必然能够种下一颗善果来。长清默默合十,不再说话了。
他从扎合谷逃出来之后,因担忧自己的妹子或许不能逃脱星芒教的羁绊;或许会被人始乱终弃,重重杂念,令他已经减弱了往日的修行。如今双手合十,他重新拾回了自己的本心。
秦嫣看到长清的脸色恢复了庄严从容,这才放了心。哥哥已经控制住了他自己的难过和忧愤,她也就跟着变得冲淡起来了。也随着哥哥的双手一起合十,悄然念了几句。
带她睁开眼睛,众人已经用茶点用得很融洽。翟容挪了一盘松子给她。
齐三娘子是第一次见到翟容与他那个小媳妇。女人心思要更细腻一些,她抓了几枚椒盐南瓜子,一边磕一边看小两口说话。
“若若,你听到不曾?”
“怎么?”秦嫣一脸肉皮子很瓷实的模样,用心剥着她的松子。
“你是会被巨尊尼吃掉的。”翟容感觉丢脸又好笑,本来很严肃的气氛,被若若用咬松壳,这么可笑的方式破坏了也就罢了。可她自己才是这件事情最大的受害者,难道不应该上点心吗。
她拼命练功十几年,结果却是为了将自己修炼成一个恶魔的血食;她有夫君、不久之后还有可能会与自己父亲相认……这些,都还没有捂热呢,很可能又要脱手而出了。翟容想想都觉得难受。
秦嫣剥着松仁,她人在案桌边,耳朵又不聋,他们说些什么都听明白了: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姑娘已经麻木了好不好?!
她对这些事情也已经很厌倦了,被巨尊尼吃?她倒要看看事到临头,求生不容易,求个死还不爽利吗?她将松仁上的油皮吹掉,掌心剥好的几颗松子递到翟容嘴边:“吃几个?”
看着她殷勤的小脸,私底下他们之间没这么少“投喂”过彼此,可是这个场合……
——翟容狠狠地犹豫了一下。
他是承启阁爬升最快的官员,主要是成心踩在他兄长的肩背上,为了尽快上位,把握住“云烟”计划的主控权。这两年,他明抢暗夺、强取豪夺了不少翟羽的眼线和资源。如今,他的官阶连连被破格攫升,已经超过了他兄长半个品佚。而洪师叔因为与江湖羁绊太深,又身体有疾,洪先生在承启阁只能算是个散职。
如今,翟容是在场所有人中间官身最高之人。
方才进来的时候,翟羽没向他行礼,那是因为小屋子里都是自己人。齐三娘子这样的都是规矩行过礼才坐下的。如今,他要在这些属下的面前,噘着嘴,从自己娘子手掌中咬几颗松子吃吗?
“你到底吃不吃?”秦嫣追问。
翟容眼尾扫过众人一圈,嗯,到底都是自己人,其实……也没什么啊。齐三娘子跟着翟羽办事的时间也不算少了……也不必忌讳……他犹犹豫豫地,将手伸出来想拾取过来,秦嫣说:“油得很,就着吃,免得又脏一只手。”
于是,在承启阁目前最受圣上器重、位高权重的小翟大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低头吃那几个松子。其他几个男人都尽量面不改色,齐三娘子看得笑出一口大白牙,尽显这位中年妇人的豪爽侠女风范。
“好不好吃?我先剥给哥哥几个,再剥给你。”秦嫣觉得让个大男人剥着松子吃得噼里啪啦地,挺难看的,那就她来做这只松鼠吧?
翟容抹一把嘴边的油皮,也不好说什么。横竖已经都撇开来吃了,就随意她吧。毕竟若若此刻应该是最惶恐无助之人,让她称称心,说不定就没那么难受了。前两日他挡着那铜镜,不让她发现自己身后的变化,就是因为当时只不过是他们这一边的推断,他们还希望得到长清的验证。免得她受到虚惊。
如今验证了,纵然大家的态度都是很平静对待,他还是比较担心她会承受不住。
但这么跟没事人似的……
怎么觉得更担心了呢?
秦嫣的手指是被莫血用那种方式训练过的,剥松仁的速度十分惊人。剥了一把放在勾花赭釉的小碟子里,膝行着绕过翟容,递到长清哥哥面前。她对长清不敢做出“喂食”这种过于亲密的动作,会被哥哥说没规矩的。这种干果他们在扎合谷的时候,也是无上的美味,她知道长清很喜欢。
长清吃着那些松仁,方才片片涌动的心魔,先是被嫣儿咬松子的声音给打断了,如今咀嚼着香脆甜松的果仁,心中百感交集。
长清问道:“请问,你们可调查出来,摩尼奴如何辨认?”
翟羽点点头,示意他问翟容。长清便看着翟容。
“脊背会上有青影,平日里如普通淤青。若遇恐惧、激动或者兴奋时,会呈现清晰的青莲纹样。”翟容道,这事儿涉及若若身子隐私,旁人都不好说,他道,“若若第一日来这里,我给她沐浴汤水中洒了一点红吟香……”
“红吟香是什么东西?”秦嫣拽他的衣袖,油腻的手指在他的袍袖上落下一块油污。翟容只当没看到,说:“红吟香是一种活血的香料。”
“活血……”秦嫣想起那日自己是有点点不对劲,她嘴角卷成一个弧形,“好啊,你……给我下春那个什么……”她记得他们初次在云水居喝酒的时候,翟容说张娘子的酒就有活血的药物,张娘子则说那酒是春酒。好嘛,两年不见给自己娘子下春/药,什么混/账人啊!太丧心病狂了吧?
“嫣儿!”长清的声音陡然提高,“你别打岔了行不行?!”他心中一阵绞痛。的确,在扎合谷,每个不听话的小刀奴都要露背受针刑,只不过嫣儿是因为他与老巫的再三商量之下,莫血答应不脱她的衣衫用针刑。那不是针刑,那是在验查有没有刀奴能够进化为摩尼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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