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延死死圈着我的手臂一松,显然懵了。
“什么?”我歪着头,停了几秒,忽然又吼道:“我不管什么北方重工业城市转型给民生带来的疾苦,我就说你给我带来的疾苦。”
魏延没有说话,松开我,静静立在我对面,掏出了手机。
“我当初有求着要跟你结婚吗?啊?是谁买了鲜花气球摆了一地,是谁说要一生一世守护我的,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字,就没有一个兑现的!我受够了,受得够够得了……”我捂着凌乱的发丝,深深蹲了下去。
“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你告诉我,还要不要过了,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我躺倒在地上,又哭又嚎,心撕裂一般地疼。
魏延蹲下身,一双白皙的手轻轻盖上我的额头,我只觉眼前一黑,意识消弭的最后一秒,耳旁传来一声他的叹息。我仿佛堕入了一座深渊,又仿佛从一张网下脱出而落入了下一张网。没有呼吸,没有心跳,没有只觉,只有无尽的黑暗。我朝黑暗的尽头伸手,奔跑,迎接我的,是更多的黑暗,更多的虚无。它们将我紧紧包裹住,从一个结点到另一个结点,无穷无尽。
待我再次醒转,细碎的夕阳透过窗帘晒进来,通铺房间静悄悄的。我努力翻过身,看到了隔壁床铺看书的魏延。魏延平躺在铺上,手里举着一本英文书,看得入神。我伸手想要拿书,手却条件反射地下落,疼得我直嚎。
“醒了。”魏延放下书,一瞬不瞬地望我。
“我手怎么了?”我睨到自己的指间关节,上面全是青红淤血,有些甚至在发黑。
“疼吗?”魏延问。
我使劲点头,低声嘟囔道:“你对我做了什么?不会是拿你的龟壳烧我来了吧。”
“嗯。”魏延点点头,突然问:“家里可有给你表字?”
“啊?”
“古人道,名以正体,字以表徳,”魏延道。
“没有”,我犹豫着,又连忙摇头道,“不对,应该是表了的。真要去查,族谱里肯定有。你的字是什么?”
“我的表字是季沐,因八字缺水木。可见‘梁砚’确实是个好名字,水木补足,又同我的名字合彦归一,人果然是争不过命去的。”魏延静静道。
“应该说‘梁’是一个好姓氏吧。”我笑道,“你必须找个姓梁的,有水有木。”
“那可不一定”,魏延得意地道,“名字里有水有木的,多了去了,我上一个——”
魏延霍然打住,不再说下去。我轻笑一声,道:“这年头,谁还没个前任,有什么好扭捏的。”
魏延嘴唇往下一拉,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和庞哲一样,觉得我和朱狄的恋爱是扯淡?”我肚子里一股火又冒起来了,“我告诉你,我和朱狄这种,才算是真爱,还有什么能比同——”
“既然是真爱”,魏延打断我,“那怎么就抛下你,跟家里介绍的相亲对象结婚了?人家对你,到底是图新鲜,还是真爱,你心里清楚。”
“那你呢?”我反唇相讥,“你对我是图新鲜,打算玩玩,还是真爱?”
“比朱狄真心。”魏延静静道。
“也比朱狄爱玩。”我添了一句。
“我确实爱玩。”魏延颔首,从裤袋里掏出了手机,翻出相册,按下了播放键。
“我当初有求着要跟你结婚吗?啊?是谁买了鲜花气球摆了一地,是谁说要一生一世守护我的,从你嘴里吐出来的字,就没有一个兑现的!我受够了,受得够够得了……”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连忙凑近细看——“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你告诉我,还要不要过了,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
望见手机屏幕上张牙舞爪的自己,我只觉额头冷汗直下,一张脸红如张飞。
“你说我俩这日子到底还要不要过了啊,梁砚”,魏延模仿着我的嗓音,凑近我,戏谑道:“你告诉我,这个婚到底是结还是不结了?”
我晕死。
“魏延,你是PS的吧。”我愤愤道。
“视频怎么P啊,这上面就是你,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魏延老神在在,“幸好小爷我机智,拍下了当时画面,这下有凭有据,省得你抵赖。”
这时,我忽然想起什么,一个打滚从床铺上坐起来。
“我想起来了。”我大叫一声。
魏延急忙起身,问:“想起什么了。”
“五福山是幼清出事的地方……我说怎么‘五福山’这个名字听来熟悉……”我喃喃道,只觉如芒在背。仿佛冥冥之中,有一双眼睛在静静观着我,观着魏延,观着陈昂驹,观着这凡尘世间诸多的琐屑与轮回。
☆、耳盲
通铺房间的门把手被人转动,陈昂驹走了进来。他什么话也没说,往我身边的床铺一倒,两手捂住眼睛泣不成声。我与魏延面面相觑,都不知该如何安慰陈昂驹。过了一会,魏延同我换了个眼神,便掩门出去了。
“我要打电话。”陈昂驹忽然一个骨碌起身,在一旁的背包里翻找手机。
“你手机不是昨天没电了吗,用我的吧。”我将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出去。”陈昂驹粗蛮地推开我的手。我知他心情不好,也没敢多说什么,立刻起身出门。推开门,才发觉魏延在房门口站着等我。他脸上的神色也不好看,伸手按我的肩膀,低声道:“等下不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尖叫,就在窗口看着就行。”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走廊的尽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我闻声望去,只见空无一物的走廊竟然震颤了起来,硕风阵阵。我睁大眼睛,只见大批大批衣着蓝缕、臂瘦骨枯的人形魖魅朝我和魏延奔来。魏延的手紧紧按着我的肩膀,周遭杂芜,我的心却定了不少。我依着窗口向屋内望去,只见陈昂驹停止了翻找背包的动作,跳下通铺,一个躬身,滚进了床铺底下。他大声恸哭起来,模样很是悲切,想必凤雏的事是他心中久久不能平息的痛。
“你看——”魏延朝那一群人形魖魅中指了指,“那个应该是陈昂驹的妹妹。”
凤雏一个人立在状似波涛的魖潮里实在太显眼了。她和陈昂驹的眉眼很像,高高瘦瘦的,剪着短发,身上洋红色的卡其色西装外套沾着许多泥迹。她的小腹微微隆起,面色姜黄。凤雏显而易见得土气,但我分明在她的眉眼里看到了一丝淡漠。不似其他魖那般急不可耐,凤雏的步子缓慢而摇摆,她淡漠的神情中泛着一股天真。我的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强烈的哀恸,她确实是疯了。一波一波的魖们朝陈昂驹所在的房间汹涌而去,他们有些穿墙而过,有些溜缝而进,将陈昂驹所在的通铺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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