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天眼被外力毁去,泪眼自然也受到损伤。俗话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心肺肝肾连成一气,我本是有些神力的灵胎,能吸天地之精华,排污浊之气韵,却因我疏于保养而毁成这副狼狈模样,不觉心痛非常。索性之前得空有往魏延的背包里塞上几瓶新得的眼泪,尚能勉强救他几命,这才心里好受了些。
我在水中没着,眼角干涩,周身无力。忽然,四处细细碎碎的走动声停了,我心想必是那老怪物叫几个红狐狸将东西都打点好了。
“东西都已备至齐全了。”
“你将那盘香点燃了,放在桌沿上,作计时用。再将蜡烛用柴火点着了,插在米堆中央。然后,取来珈蓝往我右手食指上点刺取血,用蘸了我血的刀背在烛火上来回炙烤。”我话音刚落,便察觉到右手食指钻心一疼。
“如何证明,你不是在诓骗我?”那老怪物道。
“我若想诓骗你,大可教你念上一段珈蓝诛魔的心法,它自然会替我了结了你。”我冷哼一声,继续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我这中阴间的方法不是白教的,也还没有教完。你若是想知道全部,便得将我从这结界送出去。我的皮囊,与你之前所食皮囊无异,而若以我的命换得一次窥探中阴间的机会,是笔大买卖。”
“呵,你竟还有心思跟我谈条件?”
“如今你已将盘香点着了,若在燃尽之时你没有按照我说的方法去做,这后果,要你自己承担。若你不放我出去,我横竖是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可怕的。”
“大胆!”老怪物勃然大怒,猛烈的水流又开始朝我的口鼻灌去。我强忍着窒息的苦楚,没有划水,也没有挣扎,静静往水底沉去。
大约过了五六秒钟,有一股力量将我缓缓托起。
我心中一阵暗喜,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我放你走,但你得把方法告诉我。”那老怪物说着便将我从水里提了上来,并叫了两只红狐狸将我身上的水渍擦干,套上了干净的衣服。
“我要如何才能走出这结界?”我问道。
“待我窥探完中阴间,自然会放你出去。”
我心想,眼下棋差一招,依旧如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什么叫自然就放我出去?你若反悔了怎么办?”
“那你想如何?”老怪物声音里透着些急迫,似乎很是担心燃香的时限。
“先将我送出结界。”我道。
老怪物冷哼一声,“想得美。”
我正想着该如何作答,那老怪物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有人寻你来了!”
猛烈的水流一个劲地灌向我,瞬间将我沉到了水底。我依稀听到水面之上有交谈的声音,可肺部已快承受不住几近窒息的压力。
我的意识开始模糊,无边的黑暗朝我席卷而来。我仿佛落在了云里,整个身子都开始变得轻盈。我开始不断地下陷,一层又一层地落下去,没有尽头。我疲了,倦了,只想一觉睡下去,睡到地老天荒。极远之处传来一声轻唤,我仰起头,竟是母亲的脸庞。
“砚儿,妈妈好想你。”那声音在唤我。
我勉力抬起右手,想要去抚摸曾经梦到过无数次的脸庞,却被一根丝线扯住了。那丝线似是从我手腕处的肉里凭空长出来的,绯红夺目,很是好看。我端详了片刻,那丝线忽而开始收缩,越扎越密,最后狠狠刺进了我手腕处的皮肤。
我疼得尖叫起来,一个挣扎,竟挣脱出了水面。我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得激烈的打斗声。结界里的几只红狐狸细细碎碎地说着闲话,全入了我的耳朵。
“我的天,好大一只玳瑁,化成人形的,我还是头一遭见呢!”
“这是金华猫,可邪门了,专门吸食月之精华,比一般精怪长寿,而且特别凶狠。你瞧它那刀枪似的利爪,看着都觉得疼。”
我忽然听得老妖怪惨叫一声,随即爆发出一阵怒吼:“你竟然敢抓我的脸,我要了你的命!”
随即,池子里禁锢着我的封力便消退了。我湿着一身衣裳,慢慢游到池子边。正上岸的时候给几只红狐狸制住了。也不知是之前被打得太憋气还是来了脾气,我抬手便拽下一只红狐狸,将它死死往水下按。我一边按,一边狠狠道:“也让你尝尝这是什么滋味!”
我的狠劲就这么上来了。我在水中和那几只红狐狸拼命缠斗起来。与其说是缠斗,不如说是发泄。激斗的过程中,我用力将其中一只红狐狸的左右臂膀向外拉扯,随即,一股温热的血便朝我的口鼻迎面扑来。我竟是,将那狐狸,生生扯成了两半。平常连矿泉水瓶都拧不动的我,居然也能狠厉到这般程度。我的脸顿时烧了起来,心下想着,若是让魏延知晓了我的厉害,他还会继续喜欢我吗?
一旁的几只红狐狸看到同伴在我手里惨死,立刻朝我簇拥过来。尖利的爪子划在我的衣袖颈项间,我竟也觉不出一丝痛,满心满眼想的只有一件事:我要杀光它们,杀光所有阻挡我前进的东西,管他是人是妖,就算是大罗神仙来了,我也照杀不误。
因为眼睛无法视物,我的攻击总是不那么准确。但我顾不得那么多,揪住一只红狐狸便是一番撕扯,扯得皮破肉绽,鲜血淋漓。血腥味刺激着口鼻,我竟感受到了一丝畅快。
谁能料到,就是这一丝幽幽渗出来的畅快,将我心底那层遮遮掩掩许久的黑捐纸一下撕开了,白色的亮光透进来——我感知了我的天命。
呵,梁砚啊梁砚,说到底,你同那茹毛饮血的野人又有何区别?野人尚且茹毛饮血,而你,仅仅只是享受茹毛饮血前那份猎杀的快感。
老怪物的嘶吼声逐渐变得低沉,我迅速爬上岸,试图找到玳瑁的方位。可我才走了没几步,便听到东西落水的声音。
我的心尖没由来得颤了一颤。
“你把它怎么了?”我赶忙道。
“我把它丢进水里了。”那老怪物的声音甚是得意,“金华猫没有水性,即刻便会死。”
我亟亟转身,想要扎进水里,可脚尖还没碰到水花,就被那老怪物给生生拽了回来。
“只要你把进入中阴间的秘术教给我,我立刻将它拉上岸来。”
“你先把它从水上捞起来——”我带着哭腔,只觉得一颗心被勒得喘不过气,“你把它捞上来,你先把它捞上来——”
空气安静了几秒钟,我的怀里忽然多了一样湿淋淋的活物。
我紧紧抱着玳瑁,眼泪不断往它身上落,心疼地道:“你可不能死,不能死——”
“快说,我接下去该怎么做?”那老怪物道。
怀中的玳瑁抬起粗厚潮湿的尾巴,在我眼皮上轻轻捋了两捋,似是在安慰我,又似在提醒我。
“待盘香将要燃尽之时,用匕首刀面横切取一截短烛身,放置在朝东的镜子前。然后盯着镜子里的烛火不眨眼,你便能走到中阴间里去。”我静静道,“既然我将中阴间的办法告诉了你,你也该遵守承诺,放我们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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