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颤抖地接过她手里的药瓶,感叹原来我的性命是这样薄如白纸,只待她无用时,便可将我弃之不顾。我问她道,“太皇太后能答应我,放过常安和公主,还有我的家人吗?”
她重重地点头,“待你服下第二颗后,你会亲眼所见哀家下懿旨,命人释放他们二人回到科尔沁草原。至于你的家人,皇帝来日罢黜完颜明若的一切官职后,哀家会允许他在府内颐养天年。”
我合起眼来,几滴泪从眼眶内滑落,我攥紧了手中的药瓶,轻轻点了点头,最后才道,“是不是我走了,他就不会再那么痛苦了。”
她没有立时回答,隔了良久,她才答道,“他很快就会忘了你,新开的选秀也快到了。”我早已不知痛为何物的心忽又疼了一瞬,此时我才清晰地意识到,原来我还活着,我还有感觉。
“若你真不愿他痛苦,最后这段时间,就让他彻底忘了你。”她说道。
“只要皇祖母遵循承诺,孙儿绝无犹疑。”我说着从药瓶中取出一颗,放在手心中,转头走到远处茶盏处,将药丸吞入口中,用水顺入喉中,静静感受着那颗极苦的药丸在我的舌尖留下难以忍受的苦涩。
我以此表达自己的决心,希望她遵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她却忽然留下一行泪来,“此乃无留丹,只要吃下一颗,就只有死路一条,就算你不再服用后两颗,你也至多还能留于世间两月。”
我却是笑道,“我已说过,我绝无犹疑。”
她用力点头,“你的家人,哀家定会替你保护。”
待我回到钟粹宫时,天色已渐明,纯一扶我走回到内暖阁,问我道,“娘娘,您可还好?”我只望着她笑道,“好,一切都好。”
我将那瓶无留丹藏在我的枕头下,却还是被纯风发觉,她问我那是何物,我却是对她道,“那是药,是救命的药,是救他命的药。”纯一不解,扭头问我道,“救谁的命?”我最终只是笑,再不说一句话。
次日我才闻讯,皇帝晋封舒贵妃为皇贵妃,位同副后,协理六宫事宜,新开选秀将于三日后举行殿选,届时将选入宫中十名秀女。
已服过一颗无留丹的我时常幻听且时常出现幻觉,有时又时常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说的话,我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和从前的变化,竟比从前更加虚弱。
我虽被幽禁钟粹宫,却仍被太皇太后允许出宫走动,我需要犯错,需要触怒他,需要让他彻底绝望。若我不出宫走动,又何来这样的机会呢?
我听闻皇帝在御景亭上赏花,便一个人草草前往御景亭,只是每每走到此处,却又难免触景伤情,那是我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年我们坐在这里吹箫赏月,那年在这里拾合欢花的落英。
我这样想着,不自觉已走到御景亭最高处,却见皇贵妃依靠在皇帝怀中甜甜笑着,我尚未被他们二人发现,只听皇贵妃轻声问他道,“皇上,来日又有那么多姐妹入宫,皇上可会冷落臣妾吗?”
皇帝却是心不在焉,他良久不说话,当皇贵妃又问他时,他才道,“你放心,朕心里也没有第二个她了。”皇贵妃忽然坐直来,问道,“皇上说谁?”
皇帝立时笑道,“朕是说,心里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了。”他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皇贵妃,她才肯作罢。
我轻声苦笑,这些我终于不必再看,最多最多还剩下一月有余而已。我故意走到他们二人面前,亦不问安,也不下跪,装作没看到他们二人的样子四处寻着。
“皇上,她怎么来了?”皇贵妃十分不满我的出现,这许多年来,她终于完完全全凌驾于我的头上,终于位分居于我之上。
我转过头去才去看他们二人,我故作轻蔑地一笑,“原来是皇上和皇贵妃在这里,皇上和娘娘在这里相约,难道我就不可以?”我故作无礼,只为将他激怒,而我不知我的做法能都奏效。
“你放肆!你今日是什么样的身份,竟敢这样和本宫说话!”皇贵妃厉声喝道,我只轻笑一声,仍是俯视她道,“娘娘说我今日是什么样的身份?我自己竟也不知呢。”
皇贵妃气急败坏,站起身来目光冷厉地怒目瞪我,低吼道,“好啊,那本宫就让你知道,你现在只是个卑贱的奴婢。”
皇贵妃话毕,继续坐回皇帝的身边,依偎在皇帝身边,娇媚道,“皇上,臣妾喜欢山顶那束茉莉花,臣妾想带回宫里去养着,不如皇上让那个下人替臣妾摘下来?”
我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果他说好,我绝不犹豫。
最终他道,“听你的。”
我放声笑出声来,笑得那样凄凉,我仰头大笑,向山更高处走着,见那束茉莉开在山侧,我需要踩在回廊上,抱紧柱子才能将将够到。我踩上回廊,左手抱紧了身侧的朱柱,右手用力向外伸着,却还是够不到那束茉莉花。
我踮起脚尖去够,才稍稍触碰它的枝芽,脚下本是踩着高高的鞋底,站在高处已是难以站稳,更不要说还要踮起脚尖去够高处。我一把拽下那束茉莉,终于站稳,我望着山下一片合欢,忽然想着,不如就这样松手吧,那一切也就结束了,将来如何我也不必知晓了。
我左手本是牢牢抱着柱子,此时却瞬时一松,我的身体立时失去了平衡,从回廊上摔下去,而我却没有坠下山去,我只从回廊上摔在亭中就被一人从身后紧紧揽住。
他在我身后将我紧紧拥在了怀中,我尚惊魂未定,本以为自己就要这样永远离开,却是落在了他的怀里,他的一切我都那么熟悉。我努力想要挣脱他,他却死也不肯松手。
我清晰地听到他的呼吸声,他很紧张,他大概是吓坏了。而我却只是用力想要挣脱他,直到我放弃挣扎,我发现他用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把我锁在怀中。
我忽然发觉他哭了,他的啜泣声从我耳边传来,我就这样望着山下的远景,一动也不动地靠在他怀里,他将我搂得更紧,他的泪水落在了我的肩头,我蹙了蹙眉,企图缓解眼内的酸意。
他忽然在我耳边道,“霏儿…”而后却又什么也没说,他的声音哽咽到说不下去一句完整的话,而我本以为自己早已麻木,却在听到他唤我一声名字后彻底崩溃。
我颤抖地痛哭着,我知道哭是最懦弱的表现,但我此时还能再做些什么,我对他所有情愫都在我的哭声中了,我们什么也不会再说。
我终于将他推开,将手里的那束茉莉花交到他手上,用手背胡乱地擦了擦眼泪,头也不回地从山的另一侧飞快地跑下山去。
自那日晚间起,我已开始吃不下饭去,夜间只要睡下便会高烧不退,梦里便是呓语不断,我睁开眼来,发现玄烨坐在我的床边,我欣喜地抓住他的手,终于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人了。
而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拉着他的手,他来后,我觉得自己渐渐精神起来了,他望着我笑,对我说,“朕一定命人医好你的病,朕就在这儿陪着你,哪儿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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