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得累了便在院内的藤椅上休息,正倦倦地靠着,身后一人忽蒙了我的眼,笑道,“妹妹今日可舒坦些了?”
我微微一笑,掸开他的手,笑道,“前几日只是小病而已,哥哥不必牵肠挂肚。”
我回头望向身后的人,只见涟笙一袭白衣,站在我身后迎着阳光望我,他轻笑道,“妹妹是经历过一死的人,所以哪怕只是小病,我也担心得不行。”
纯一站在一旁笑他道,“涟笙少爷是书读得多了,日常生活里的事儿才会都不懂了,主子前两日只是咳嗽了两声,少爷不必挂念。”
我靠回藤椅中,想到两月前涟笙带女儿静姝来杭时,我一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只以为这天下当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直到涟笙说出那句,“多年未见,妹妹可好?”,我才敢相信,那站在我面前的男子,便是我尚在懵懂时也曾想要一心托付的纳兰涟笙。
他与佟贵妃胞妹佟佳冬蕊于四年前生下一个女儿,取名为静姝,取自《邶风静女》中“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一句,取娴静美丽之意。
静姝两月前高烧不退,涟笙同冬蕊为她访遍京城名医仍是徒劳无效,只待一医者告知涟笙,静姝需到苏杭温润一带休养,才能得愈。
涟笙担心路途遥远冬蕊忍受不来,便一人带着静姝到了苏杭。可我奇怪,为何涟笙来到杭州便会与我相遇,为何会这么巧合?又是为何,当他见到我这个早已“死了”多年的故人时,没有一丝一毫的吃惊?
他答应帮我守口如瓶,回京城后绝不宣扬,我见静姝来的那日病得厉害,便先邀涟笙带女儿暂住院内,帮他一同照顾静姝。
至如今,静姝已在杭州停留两月,病早已好得彻底,可涟笙却仍没有要回程的意思,我想他亦是留恋起这座城的柔美,便也从不问他何时回京的事。
那日我精神尚好,便想领着静姝到街上去走走。经历了这两个月与静姝的朝夕相处,我与她已是十分亲近,她更愿意陪我出府去走走,涟笙也难得的不留在府内看书,愿意与我们同行,一同到街市上漫步。
那日阳光正浓,映得人睁不开眼睛,我领着静姝走在涟笙身边,涟笙一路无言,只等我走到一家玉器店旁,取下各式的玉佩与自己腰间一枚佩戴了多年的玉佩比对时,他才开口道,“我以为这么多年过去,妹妹都忘了。”
我只愣了一瞬,立时放下手中诸多的玉佩,转头问他道,“兄长此话是什么意思?”
他见我有一丝不快,却也没有缓和,仍旧直言直语道,“妹妹这么多年仍旧自己一个人,难道不是因为戴另外那半块玉的人?”
我心底忽浅浅一动,我自己亦难以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我曾经无比深爱过的人,如今也只是我脑海中的一个名字罢了,时间久到我几乎记不清他的声音,更忘记了在他怀中是什么感觉。
我对他所有幻想与期待,都在我合上双眼却仍等不来他时破灭。
我低下头去收起来自己的合心玉,仍旧戴在自己的腰间,我低声对涟笙道,“只是习惯了而已。”
我正说着,那玉器店的老板忽收起店来,我抬头问他道,“掌柜的急着去哪儿?”
那玉器店老板抬头答道,“姑娘有所不知,今日王爷就回来了,他让我送几块玉石到他府上,我现在就要立刻动身了!”
“王爷?什么王爷?”我不禁奇怪,从不知杭州有哪位王爷在此,那老板微笑了笑,“姑娘是才来的吧,难道不知道当今圣上的七弟纯亲王隆禧,时常来杭州吗?”
我心头一动,从前只听闻过他的名字,却从未谋过他面,更不知这些年来他已是亲王,我只记得我离开京城那年,他尚且只有十四岁。
我尚没能想起有关隆禧全部的回忆,便已听到身后一声高喊,“掌柜的!我要的东西,可都备好了?!”
☆、常安回府
我闻声立时转过头去,只见一个身材挺拔□□俊朗的年轻男子站在我的身后,他的五官之间尚带有一丝与当今皇帝相似的气质,我立时低了头,牵起静姝的手欲向外走。
我低头向外走着,只感觉那年轻的纯亲王将目光一丝一缕全部聚在我面上,我心下一阵不安,只怕他将我认出。只是想来他从前并未见过我面,我才努力平静地向外缓走。
我以手牵着静姝,略加紧了步子,却在欲要踏出店门之时听到他对身旁小厮一声轻笑,道,“我发现我一来古董店,准能遇见小孩子,上次在京城,遇见的那两个完颜家的小孩儿叫什么来着?”
我心下猛然一动,脑海中不断回响他口中“完颜家的小孩子”那几个字,我木然地愣在古董店门,怔忡地望着站在阶下的涟笙,静姝仰起头来看我,拉我衣袖问道,“姑姑怎么了?”
我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听身后店内的纯亲王继续笑问那小厮道,“你记性好,还记得他们叫什么吗?”小厮仍是陪笑道,“王爷折煞奴才了,不过那两个孩子奴才还是记得的,女孩儿叫弘曦,男孩儿叫弘文。”
我只感觉呼吸一滞,感伤于我竟都不知他们的姓名。静姝见我落下两行泪来,忽搂住我的腰间,仰头问我道,“姑姑怎么哭了?谁惹姑姑不高兴了?”我听了她的话,立时以巾绢擦净了泪意,蹲下身去抚开她的碎发笑道,“姑姑没事,是屋外阳光太刺眼了。”
待我站起了身,涟笙仍站在阶下等我,我缓缓而笑,却有几分酸涩之意,我仰头望向碧透的天空中一抹娇艳的暖阳,平和问他道,“兄长可见过他们?”
涟笙并未答话,只是上前来领过了静姝,才缓缓“嗯”了一声,我闻声淡然而笑,以手遮了眼眉,复又开口轻声道,“我从未见过他们,想来他们…一定和常平很像。”
涟笙走来亲自擦去了我面上的泪意,他垂眸了良久,却忽然直视于我的双眸坚定道,“完颜家从未谋反,也从未怀有不臣之心!世道一定会还妹妹一个清名,到那时常安也会回来,妹妹也会回来。”
我却是垂眸凄然而笑,我抚开涟笙的手,似是自言自语道,“你以为我一个死过一回的人,被皇帝名除宗庙的人,还能回得去么?”
我与涟笙相望无言,想来十年前的我们咫尺天涯,我一朝入宫,与他便是终身错过,只是如今想来已是释然。
我终迈开步子向远处走着,只感觉屋外一阵凉意,纯一商前来为我披了一件外衣,于我耳畔轻声道,“主子小心受了凉。”
纯亲王的话似是敲开了我早已冰封许久的心门,我所想所念,多年来皆系挂于一人之身,春秋冬夏来回往复间,早已露结为霜。
五年前那个凄冷的夜晚,我在生与死间被常平救回一条命,太皇太后令我隐姓埋名隐居在此,从那时起我决定忘了你,可后来…我又瞒着所有人继续爱你。
我曾说你不是至高无上的皇帝,而是我一人的夫君;如今我却强迫自己只视你作天下人的皇帝,与我自己再无任何牵连。这五年来又有哪一日,我不是生活在漫无目的的思念之中?只是渐渐地,便也不再期盼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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