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鳌拜如此无礼之举,皇帝却仍能够安之若素,只为不打草惊蛇。少年天子,帝王心机,他终究是配得上他一身的无上尊荣的。
常宁站在厨房后门处,向我点头示意,我只是极轻地点头,便端着茶盘走进了大殿。
我望向那站在鳌拜身后的太监,却发现,竟是常安换了一身装束,装作太监的样子,站在鳌拜身后。
鳌拜是练武之人,若是椅子不能扶稳,让他察觉到异常,他必然会有所警觉。只是常安,他也是练武之人,他在京城中少有敌手,他的脚步手法之稳,我是最了解的。
我不禁缓缓抬首,一丝笑意挂于嘴角,有常安在,我们自然多了必胜的把握。
我将茶盘呈向皇帝,“皇上,请用茶。”皇帝决绝的目光掠过茶盘上一左一右两只茶盅,我不必多言,也不必向他会意,想必常宁早已与他商榷妥当。
皇帝果真坦然地取下左侧盛有温水的茶杯,旁人绝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与破绽。
我躬着身子向后退两步,继而转向坐在旁侧的鳌拜,呈上茶盘,“大人,请用茶。”
我躬身侯立在鳌拜面前,将茶盘举过头顶。殿中唯有皇帝手中茶盅与盖子相碰的声音,鳌拜却迟迟不语,也不肯接下茶盘上的茶盅。
茶盅乃是和沸水一同煮过的,时间慢慢流过,只可能使茶杯的温度渐渐流失。我仍恭恭敬敬举着手中的茶盘,殿中忽然陷入了令人难堪的沉默中。
“怎么?鳌中堂信不过朕赐的茶?让朕替中堂大人尝尝?”话毕,皇帝起身就要走来接下我手中茶盘上的茶盅。
鳌拜再敢暗中讥讽皇帝,也不敢如此明面上不敬,毕竟他如此老奸巨猾,绝不会轻易落人口舌。让皇帝替他品茶,那他就是明摆着怀疑皇帝御赐的茶中有毒。
“老臣,不敢!”不等皇帝走来接下我手中的茶,鳌拜便已脱口叫道。我缓缓直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望向站在鳌拜身后的常安,他的眼角眉梢早已写满坚决。
我将茶盘缓缓靠近鳌拜,他却再不敢犹豫,抄手从茶盘上接下茶盅。我微笑着收起茶盘,说道,“大人,请慢用。”而后缓缓走向皇帝。
就当我背对鳌拜缓缓走向皇帝之时,便已听到他一声大喊:“这茶……!!”我微微扬起一侧嘴角,与正座的皇帝相视一笑。
我即刻转身,见常安狠狠将残缺的椅子向后拉去,滚烫的茶水尽数洒在了鳌拜的胸前,他随之发出一声惨叫,茶盅也随之摔碎在地上,发出刺耳之声。
倏忽间,内殿中等候的那些小孩儿早冲了出来,趁鳌拜摔倒失去重心之际,全部压在鳌拜身上,让其动弹不得。
此时此刻,我才终于明白,皇帝在奉先殿训练的这些小孩儿究竟是何目的。此情此景,皇帝也曾让我亲身试过,我腕上的烫伤便是证据,原来皇帝处心积虑这么久,一直在利用我。
鳌拜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武将,怒吼间竟挣脱了那些小孩儿的束缚,我见状一惊,不禁低低地发出一声惊叫。皇帝却稳稳握住我的手腕,“别慌。”我徐徐低下头去望着他,他的声音,竟真的让我感到一丝心安。
“常安,该你了!”皇帝忽然一声大吼。
常安闻声,拱手示意,刹那间已跃起,稳稳出拳打中鳌拜的胸膛,而后,常安脚下一阵旋风,已将鳌拜打倒在地。常安得意间,正要收手作罢,却忽然被鳌拜抓住肩头,背上狠狠受了一掌。
我扔下茶盘,恨不能立即冲上前去救下常安,他是我的家弟啊,我怎能忍心!
皇帝却再一次拉住我,“你不能过去!”我眼中的泪亦如蒸腾而上的水汽一般溢出眼眶,滴滴落在地上。
皇帝只是再次拍了拍手,那些孩子再一次蜂拥而上,紧紧簇拥住了鳌拜,让他动弹不得,再无法出招。常安受了鳌拜一掌,早已是怒气满膛,此时他再次高高跃起,狠狠向鳌拜踹去,鳌拜仰头而啸,一抹鲜红喷涌而出。
那抹鲜红正如方才被狂风卷起的沙尘,纵使他再不可一世,终究也不可能触碰到至高无上的太阳。属于沙尘的结局,只能是消逝在长空之中,幻化为烟,从此再无他存在过的痕迹。
皇帝终于端然起身,走向已经没有反抗能力的鳌拜,凌驾于他的头上,声音大有得胜者的冷厉与决绝,“鳌拜,若不除你,难以平朕心头之愤!你几次三番凌驾于朕的头上,在朝上操握权柄,结党营私!大有谋逆之心。如今你更是对我大清列祖列宗不敬!朕若不除你,便枉做大清天子,枉对天下一方百姓!”
我遥遥站在远端,望着皇帝的手下败将再无反抗之力。如此老臣,皇帝从未否认过他曾经的忠心,只是如今皇帝年纪尚轻,鳌拜便敢不把天子放在眼中,在朝上结党营私,操握权柄,甚至干预朝政。
他终究还是自己毁了自己本该安逸的晚年,只因为他对权力与私欲的永不满足。
“这便是紫禁城的江湖啊……阿玛也曾提起过,鳌拜若不除,必是大清后患……事到如今,阿玛的心愿已了结,君默的情,也已还清。”
我绕到旁侧,缓缓步出大殿,错身出殿之时,平亲王常宁已领了一队八旗铁骑入殿,“皇兄!如此罪臣,皇兄何苦还费何口舌!”
我仰头迈出殿去,只见院中繁花织锦,在阳光下艳丽如旧,我身上的宫装微微飘起,我抚了抚身上的旗装,立在院中背对殿中厮杀种种。
沙尘早已在风中消逝得了无痕迹,再不复从前。
☆、风波乍起
自奉先殿出来,已是红日高升,殿外略有几缕微风,却带不走我额上的丝丝汗意。
纯风自是亦步亦趋地跟在我的身后,常安却不知去向。
刚行至临溪亭旁的清凉浓荫之下,我缓缓放慢了步子,纯风便上前来扶了我的手。
我翻过腕去抚了抚纯风的掌心,几分冰凉之意传至我的指尖,我微一笑,“纯风,你后怕么?”她点点头,仍旧不说话。
绿荫之下蝉声鸣鸣,几分清凉之意已让我觉得心生愉悦,方才再惊再险也都已过去了,又有何后怕。我安抚纯风道:“你不必后怕,有皇上在,咱们有何可怕的?”
刚才皇帝也在奉先殿中,想必鳌拜入宫以后,整个奉先殿,乃至紫禁城,早已被八旗铁骑围得水泄不通了,鳌拜就算插翅也难逃。
我淡然一笑,心中思量,“只要皇帝在,我就没什么可怕的,因为有他在的地方,一定有人在周围保护。难道,他与我,只是一块挡箭牌么?”
我本想登上临溪亭去休憩片刻,却忽然听身后一阵嘈杂,我回身去看,竟是我阿玛政敌遏必隆之女温僖贵妃携着众多宫女内监,款款走来。
长街之上,我驻了足,怔怔凝视于她,我已是进退不得,只能立在原地静静恭候贵妃驾临。
温僖贵妃是目前康熙朝唯一一位身居贵妃之位的后妃,其父是钮祜禄氏遏必隆,是当朝一品大员,当初遏必隆为了向鳌拜示好,便让温僖贵妃认鳌拜为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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