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后不禁眉头紧蹙,竟没想到他一身邋遢,却是位将军的儿子,他的遭遇着实令人心生恻隐,我便道,“抱歉,家弟令你想起往日不快了。”
他轻笑,我凝视于他,发觉他的面庞着实俊秀,只是从未整理过罢了,才会显得邋遢不堪。
“我以为完颜家只有夫人是好人,因为她会在万难之中救下我母亲,为她看病。虽然家母已去,但我会一直感念完颜夫人的恩德的,却未想到完颜明若也是个好人,从不会摒弃自己私子。”陈情公子话至此处,怔怔望着我身旁与他身份相似的常安。
“小主,我找你很久了,为了报答令母当年搭救之恩。”陈情公子忽然跪倒在大雨当中,向我拱手行礼。
我扶起他,“不如同我回到府里吧!你去亲自谢我额娘吧,不要谢我。”
同他回到府中,见过额娘,额娘忆起当年往事,与陈情交谈甚欢,额娘欲留陈情在府上用膳,陈情委婉拒绝。
陈情谢过额娘再不肯留在府中,便一人又走入了大雨之中。
额娘送别陈情,来至我身旁,道:“女儿,我已嘱托你阿玛,为常平向太医院递了名帖了,若是顺利,他将会入宫为医,你在宫中也好多一人帮衬。”
我点头,侧头凝望额娘,道:“额娘,您不要太过于牵挂我,皇帝待我不薄,我不会受委屈的,倒是您,女儿不能时时守在您身旁,着实担心。”
额娘温蔼地微笑,抚一抚我鬓角的碎发,“我会很好的,你放心。”
想起常平,我又想到纯风,此时不禁向额娘提起,“额娘,纯风服侍女儿多年,早就情同姐妹,她与常平两人两情相悦已久,不知额娘将来能否为他们做主?”
额娘依旧温蔼而笑,波澜不惊,“纯风是你的侍女,你可以全权替她操办,至于常平,只要他真心喜欢纯风,我与你阿玛会答应的。”
秋意渐浓,合欢花也渐渐落尽,天空中被阴云覆盖,却丝毫没有压抑之感,此时的情景,更多几分秋意的唯美与清凉。我与额娘静静坐在悦雅斋的廊中赏雨,听着雨滴融入池水的声音,声声悦耳。
☆、正是寒雨润心时
康熙九年九月初五,是新晋秀女入宫的日子,阴雨连绵已是两日,时至今日,仍没有要停的意思,反而丝丝如坠,雨势愈演愈烈。
晨起梳妆时,天色初亮。我坐在铜镜前,神色木然,往事如梦,早已逝去不可追回,当日之愿,也唯有深藏于心而已。
梳妆完毕,已有黄衣内监前来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惟赞宫廷而衍庆,端赖柔嘉。完颜明若之女完颜霏,毓质名门,温恭懋着,仰承皇太后慈谕,册为贵人,封号‘纯’,赐居钟粹宫,钦此。”
我跪拜于地,双手高举过头顶,接过内监手中的册封圣旨,谢恩道:“臣妾谢皇上恩典。”
登车拜别父母之时,我无泪可落,因不愿他们再被离别之苦席卷。我挥手告别,完颜府中上上下下三十余人皆恭送出门,街上的百姓也纷纷出门观景。
花炮鼓乐之声齐响,早已淹没了家中亲人的隐隐哭泣声。
皇家御用的金顶马车前来引路,从完颜府到秀女入宫的贞顺门,都有御林军护送。
进入紫禁城中,我从马车上移步,坐上四人肩扛的小轿,远远望见远处数名眉目似画的秀女也都乘上了轿辇,朝自己居住的宫苑而去。
纯风替我撑起纸伞,大雨簌簌而落,打在伞上,稀稀疏疏地响着,纯风抬手紧紧握住我的手,“小主,就快到钟粹宫了。”
我望着前方永无断绝的红墙,深深呼气,白雾团团而上。
新入宫的秀女需先回各宫去稍作整顿,半个时辰后,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听其训话。
到钟粹宫时,杜一、路海及一名面生的小太监早已等候在宫门口,纯风扶我下轿,我缓步走至那面生太监身前,那小太监不顾地上雨水冰冷,兀自而跪,“奴才苏恒参见纯贵人小主,小主万福金安。”
我回首示意,纯一便上前去扶了他起来,我缓缓向钟粹宫内走着,问道:“你是新来钟粹宫当差的?”
他回道:“回小主,奴才是北五所的太监,此次秀女入宫,被调来伺候小主的。”
“好。”我淡淡开口,回首示意纯风去赏,纯风取了早已准备妥当的银子,赏了杜一、路海以及新来的苏恒。
步入暖阁后,我不禁耳目一新,我走时这里仍是空落许久的模样,如今却已经有人精心布置过了。暖阁正殿中的百宝格上码放着各式古玩花瓶,墙上悬挂一幅俊逸行书,上写“纯良真洁”四字。
杜一前来解释,“小主,这是皇上御笔,诠释小主的封号的。”我轻轻点头,又缓缓踱到暖阁另一侧,一旁安放着一张简陋的卧榻,其上的裁绒褥子甚是眼熟。
我伸出手去细细抚摸,仿佛仍有他那天在此处留下的温度,我轻笑,“纯风,你还记得么?”
纯风前来扶了我的手,扶着我向内间走着,“小主,奴婢自然记得,只是小主还是不要再提的好,毕竟皇上那夜是留在钟粹宫了,若是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了,总有她们诟病的由头。”
我深深点头,暗自佩服纯风的思虑周全。
纯风与纯一忙着将带来的物事一一安放,我则领着纯雨靠在木铺上谈笑,纯雨倚在我身旁,笑问我道:“姐姐,您为何要入宫呢?您爱慕当今圣上么?”
我方才的笑容一僵,如冻结一般凝在面上,我收住百转千回的心思,道:“雨儿,我……并不爱慕他。”
纯雨蹙了蹙如月一般的弯眉,“那姐姐为何入宫?嫁给如意郎君不好么?”
我只觉得心中一凉,一时无语。暖阁中寂静无声,只留下仍旧不明故里的纯雨,依靠在我身侧。我抬眼望向窗外,见院中飞檐上的雨水汩汩而下,不断冲刷着清灰色地面。
纯风及纯一收拾好了行李,从内室中走了出来,两人面带春风,心情尚好,见我面色微沉地坐在纯雨身边,她们两人便疾步地走了过来,纯风问道,“雨儿,你是不是说什么惹小主不开心了?”
我见纯风微有怒意,便急着拦下她,笑道:“纯风你做什么,再吓着纯雨了,她没说什么,我们二人在赏雨而已。”
纯雨回眸望望纯风,又望望我,忽然脱口而出:“大姐,我没说什么啊,只问小主既然不爱慕皇上,为什么还要入宫而已!”
纯风一听此话,慌忙弯了腰去捂住纯雨的嘴,在她耳边嘱咐道:“妹妹,以后不能这么问了,你明白吗?”
纯风还未说完,苏恒忽然在门口传道:“小主,时辰到了,该去坤宁宫为皇后请安了。”
我应了一声,纯风便去执了伞,纯一也取来了披风为我穿好,三人随后走出暖阁。
我走在甬道之上,所见之处都已用红绸彩带装饰一新,又听闻到宫中深处的礼乐声大奏,忽想起一句诗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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