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仍紧紧拥我在侧,他温润着问道:“还冷么?”我微微摇头,便感到耳边的攒珠红石榴金步摇冰冰凉地垂在脸颊上,周身陡然一冷。
他微笑,替我抚开脸颊上冷冰冰的垂珠步摇,又命苏恒前来端了炭盆到书案前。皇帝领我走到案前,只见案上平铺一张极大的雪白细软宣纸,其上并无一丝痕迹,笔墨纸砚都早已准备妥当。
我上前一步,抚了抚案上的宣纸,回眸笑问,“皇上准备写些什么?”他从毛笔架上取下一支木杆金端的龙纹毛笔,笑道:“朕的御笔,决不能随意留下。”
我方如梦初醒,想起曾经阿玛说过,朝上一些贪官利用皇帝写过字的纸张去伪造圣旨,从中谋取私利。所以,皇帝写过字的纸张,若是不准备再用,就只能烧掉,决不能留下。
我抱歉着微微一福身,“是臣妾糊涂。”
他云淡风轻地微笑,并不放在心上,“既然朕不能写,不如你来写?”我错愕着一怔,本以为是他要一展风采,却没想到他竟是要我来写。
“臣妾字迹拙劣,恐难入皇上之目。”我谦恭着拒绝,因我知道自己若是将字写得极小,尚可掩盖力道不足的缺陷,只是他准备了这样一张极大的宣纸,教我如何将字写得极小?
他略扬起一侧嘴角,笑道,“无妨,卿只管下笔,朕来定夺字迹优劣。”话毕,只将手中的金端龙纹毛笔递到我手上,再用目光示意我走到案前。
我迟疑着提起手中的毛笔,将心思都凝在笔端,思考着该下笔写些什么,忽然想起曾经在凝花阁窗下写过的“莫失莫忘,君默”几字。
于是提笔,凝神,下笔,一气呵成,写下了“莫失”二字。自己再回头去细观,发觉雪白空旷的宣纸上,我写下的两个字极为歪斜乏力,难以入目。
我渐渐收起笔端,踌躇地不愿再写,只觉得自己的字迹糟蹋了如此上好的宣纸。
我望向身后的皇帝,发觉他正笑意浓浓地望着略有些窘迫的我,他早已察觉我的情绪,并不多言,与我相视一笑,便上前一步,从身后紧紧握住我拿笔的手,“朕和你一起写完。”
我瞬时感觉脸颊上一阵灼热,心中也顿时慌乱了起来。这感觉,为何从前与涟笙相处时从未有过?
我一动未动,任他紧紧握住我的右手,手中紧握着的笔端随着他的左右,在宣纸上如同行云流水,后续写下“莫忘”二字。
我心中倾时感动,“他竟知道我要写下什么……”
他从我手中取下毛笔,搭在一旁的砚台上,“如此看来,这四个字岂不是珠联璧合的?”
我望向写好的四字,前两字虽略显乏力,只是后二字苍劲有力,俊秀飘逸。前两字亦有柔和之美,四个字写在一起,相辅相成,相得益彰。
“好看!”我不禁一笑,脱口而出。他望向十分满足的我,也是暖意一笑。
“只是……皇上御笔,还是烧掉,会比较妥当吧?”我颇感惋惜地望着案上平铺着的宣纸,想到我们二人共同写下的字就要被吞没在火焰中,心中涌起阵阵不忍。我望了望案前的炭盆,燃得正旺,不时闪出亮红色的火苗。
皇帝伸手推开压住宣纸的镇尺,细细将宣纸卷好,最后仔细地收在了自己腰间的荷包中,他笑道,“这个朕贴身收好,绝不会被别人发现的,你放心。”
感动在倾时间来得格外真实,我伸出手去,紧紧握住他的臂膀,低声道,“玄烨……谢谢。”
他暖暖而笑,将我拥入怀中,在耳畔低语,“你写给朕的,怎么舍得烧掉?”
暖阁中仍是暖意盎然,炭盆中丝丝地响着火苗迸出的声音,皇帝渐渐用力地将我拥在怀中,诚挚着道,“朕从前骗你,是迫不得已,从此以后,你只管放心地信朕。”我淡淡点头道,“我信。”
“朕,也会信你所说的一切。”他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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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已是三日后,三日里玄烨并不传召任何后宫妃嫔,一是因为秀女在前三日里不可侍寝,二是因为皇后在病中,他日日都会亲自去看望,虽不久留,却也不会再去别人宫里。
宫中流言纷纷,各宫都在猜测着,谁会是最先得到皇帝青睐的新晋秀女。
有人猜测会是储秀宫惠贵人,因其是纳兰明珠选送入宫的妃嫔,纳兰明珠是当朝一品,就算皇帝并不真心喜欢纳兰芷珠,也会给明珠一二分薄面。
也有人猜测是长春宫的宜常在,因为她是温僖贵妃的姐姐、遏必隆的女儿,虽是庶出,到底也是钮祜禄家族的女儿。
还有人猜测会是我,因为秀女入宫已是三天,除了皇后的坤宁宫,皇帝只来过钟粹宫。
我倚在榻上,手里有意无意地翻着一本诗经,垂首听着躬身侍立的纯风给我讲着这两日宫中人的猜测。
听至一半,我忽地合上书,将其放在茶案上,望一望窗外的夕阳渐斜,留下一道火红的光辉,忽而兴致大发,问道,“纯风,我也有好几日没见过常安了吧?等太阳落了山,他也该出宫回府了,咱们去等等他吧!”
纯风满面犹豫,一副捉摸不透的神情,问道,“小主,别人这会儿都准备万岁爷传召呢,您怎么还出去见常安?”
我微微一笑,轻轻拍着纯风的肩膀,笑道,“后宫妃嫔一是用来绵延皇家血脉的,二是为了笼络朝上大臣。我想,今日侍寝的,必定会是纳兰芷珠了。”
纳兰明珠如今在朝上颇得圣心,身居一品大员之位,举足轻重,如今纳兰家选送的女儿入宫,皇帝一定会给纳兰明珠薄面的。
纯风没有参透我的意思,仍蹙着眉摇头,“可奴婢觉得,今晚皇上肯定会传召小主您的啊……”
我不语,只是起身,摘下头上繁冗的发簪与珠花,搭了纯风的手,提了一只灯笼,缓缓走出钟粹宫去。
长街之上明晃晃亮如白昼,金顶之下悬挂着无数大红灯笼,更衬得金顶之下的红墙红如天边的夕阳。我与纯风站在常安每日出宫必须经过的贞顺门内,直到夕阳西下,天色黛黑墨重后,仍未遇见常安。
晚间的风很凉,所谓一场秋雨一场寒,的确如是。如今入了秋,白日里也没有以前那般燥热,晚间起风后,更让人觉得凉意彻骨。
我呼出一口气,白雾团团而散,我搓了搓手掌,试图使自己暖和起来。
纯风取下臂上挂着的斗篷,为我披在身后,她动作有些迟疑,也不像以前一样愿意与我交谈,我发觉她的异样,便问道,“有心事?”
她错愕了一刻,而后道,“小主好像更喜欢安少爷。”
所谓“更喜欢”,无非是纯风拿常安与常平作比较,她与常平两情相悦,自然希望我更倚重常平,如此她也可以更多地与常平见面。
我笑问,“何以见得?”
纯风扶住了我的手,答道,“小主去哪儿都喜欢带上安少爷,几日不见安少爷,便思念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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