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玉勾了勾唇角,笑容愈发地苦涩,罢了也不端着了,哽噎着说,“大姑让五爷去看已是大恩了,三姑娘又是菩萨心肠,奴婢只叹她俩好命,有您挂念。就是大姑,您这一趟英国公府,奴婢,奴婢替您委屈。”
“委屈什么?”赵灵运淡淡道,“都是我自愿的。”
她后来也常想,对容桓却是厌恶,那也是他轻佻轻薄在先。后来楚襄迫她,无非是美人计那套,最好搅得英国公府后宅不宁,再在容桓耳边吹吹枕边风。却是楚襄打错了算盘,她赵灵运虽执掌县主府十几年,可后宅琐事是一概不耐的,且老爷身边的妻妾较为安分,就是容氏这几多年来也不过想争个执印罢了,其他的拈酸吃醋罕见的没有。是以她逃婚,除了不喜容桓,也不愿遂了楚襄的意。
容桓此人,有上京中世家权贵的纨绔性子,也有不怒自威的城府心机,对她像是一时起兴养了只猫儿狗儿。赵灵运想起自己幼时和赵承嗣,母亲郁郁寡欢,不想有那么万一,不如自己来去自如轻巧。
可是,为什么她现今一闭眼,就是容桓。他那张脸明明无甚表情,偏偏脑海里挥之不去,好像刚刚,自己还说了句他的好。华荣夫人把她身边的丫鬟打个半死,是他把人送到了开元观,他还说,从今往后,各为其主,各凭本事。
“下次再落到我手里,可没这么容易了。”
容桓说完这句她就昏了过去,再醒来已是回到县主府,带着那封休书。
“莲玉,你去点个火盆子来。”赵灵运说道。
“大姑身子觉着冷?”莲玉一怔,赶忙探手要试额头。又见赵灵运摇头,瞥了眼窗外,夏季暑气难消,这会天光仍是亮的。
赵灵运看她不动,催促道:“快去。”
莲玉只得去了库房把火盆找了出来,烧了两小块碳端进来。
“放这儿,”赵灵运指了下脚踏,又说,“世子给我的休书放哪了?拿来给我。”
莲玉想了想,道:“那休书……奴婢以为,大姑还是不看的好。”
“怕什么?快拿来。”
莲玉就从花厅的书案下的抽屉里取出张信笺,到给赵灵运时还想劝一劝,又看赵灵运面色平淡并无不妥,到底没说,递了过去。
从凭媒聘定赵氏灵运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1】
手腕手伤,信抖不开来,只能小心着拈指过去。赵灵运看了几遍,就扔到火盆里去了,很快,这张写有薄薄几行字的信笺被火烧成了灰烬。
“叫珍鸟把火盆子端下去吧,”赵灵运坐直了身子,把手搭上莲玉的胳膊,“扶我去书案,你磨墨。”
“大姑是要给谁写信?您的手腕还伤着,使不得力。”
“无妨。”她略为不耐,瞥眼莲玉,“去吧,磨墨。”
莲玉无法,只能站在一旁,往砚台里添了几滴水,再慢慢研磨起来。另一边,赵灵运拿了纸笔,运腕行书。只见她的鼻端微微颤抖,竟似握不住笔,而雪白的额角已浮了层冷汗,显是十分的痛,又咬牙挺下来。
莲玉自小伺候赵灵运,心知她性子执拗,劝不了。这也是她听了县主嘱咐,掌家持印十几载;也是见了五爷缠绵病榻,与公子襄鬻官周旋;更是不想被人拿捏,喝了绝嗣的汤药。
看着她一笔一划极为艰难写完了,莲玉赶紧拿了手帕擦去汗渍。而赵灵运却是手抖的不成样子,想她那双手腕,太医见了都说再慢些解下来怕是废了,她偏又不当回事。
“明儿晨鼓一响就去把赵灵兮接回来,东屋那间暖阁收拾出来给她,不用去什么沉香馆。还有,等人上了车了,再把这信给楚襄,跟赵承嗣说一声,让他心里有个数。我累了,晚膳不用了,你替我守夜罢。”
赵灵运说这话时,半阖着眼皮,语调松散,少见的无力不堪。莲玉把人扶回床榻,塞进被窝,放下帘子,又去忙她交代的事了。
夜半时分,一道黑影踏月而来。月色照不透面目几何,影长拂了一身微凉,穿着青缎锦靴的脚步轻缓,越过昏然沉睡的丫鬟,坐上床榻。
这一夜她睡的并不安稳,床榻间多有辗转反侧,眉目蹩蹙,额面生汗。缠着手腕的棉布有些松动,可见痕迹变得深紫发黑,似血流不通之兆。
容桓顺了顺赵灵运的长发,又探手试了温度。额际有些发烫,到底吊的时候长了,那地方又阴凉,病了。容桓踢了鞋,连人带被一起揽怀在内,一面贴耳道:“卿卿,你胆子可真不小,为了县主府尊荣,一早卖与那楚襄做事,你说,我如何就能让他逍遥过日?既你暗助楚襄,不如我辅主楚煊,先看这第一招,你如何赢得我罢。”
无用尊容桓的意思去打探那楚煊,而他一早散出去的桩子也递了消息,果然让他查到了端倪。这个楚襄,一直隐在暗处,运筹帷幄,赵灵运一早与他有接触,初时多为买官鬻爵,后嫁予他怕也是楚襄主意。
容桓心里已有计较,他先已写信送与外祖处,打算近日拜访,与外祖商议从军之事。
容桓外祖乃驻守边漠的虎狼军统帅辅国将军,如今六十来岁仍老当益壮,上阵杀敌当仁不让。说来,华荣夫人出身武将世家,容桓的几个舅舅皆在军中担任要职,她这样的女儿行事为人该是有乃父风范。然容桓的外祖母是上京中又一世家出身的官宦小姐,不欲让女儿沾染上武人习气,端的是雍容风范。是以,容大爷随的也是英国公入仕文馆之道,到容桓出生,辅国将军特回京一趟,亲抱了容桓不止,还让老妻及华荣夫人松口,上五岁时送去了虎狼军中历练。
十二岁任千牛备身,弱冠后入仕出比部,不因其英国公世子身份,皆由自己。辅国将军对这外孙极其喜爱,无奈全家远在边关,京中只有几个老仆打点老宅,见面惟有圣上宣召其赴京述职时。再则,英国公在容桓十五时请旨承爵,便也断了他从军拜武将的可能,为此辅国将军不无感叹,可惜了容桓身为练武奇才。
容桓自打算辅佐楚煊,便想重返军中。今时常有文官挂武将职,他就去求得英国公或诚王也能挂个一两个闲职,且诚王那边也不会怀疑,只怕他的府兵不够,届时还要依着他这股势力。
太子用楚襄,是因镇远将军及其虎符。至于为何扶持县主府,怕是还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容桓低头看了会赵灵运,罢了,把人搂紧了,只道这一晚过后,就真的是并驱于朝堂,未知鹿死谁手。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喻世明言·蒋兴哥重会珍珠衫》
原文如下:立休书人蒋德,系襄阳府枣阳县人。从幼凭媒聘定王氏为妻。岂期过门之后,本妇多有过失,正合七出之条。因念夫妻之情不忍明言,情愿退还本宗,听凭改嫁,并无异言,休书是实。成化二年某月某日 手掌为记。
我觉着世子和大姑挺像的~
52书库推荐浏览: 水獭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