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还未露面,赵灵兮踢踏着脚,一手揣着手炉,一手拣着果子吃。时不时再嘬口茶,那眼睛也不闲着,直往门扉紧闭的禅房里张望,叽里咕噜一阵乱转。
“哥哥可是俗家弟子?抑或到了年纪就要剃头做和尚了?”
一旁的陆乙听着笑了笑,回道:“姑娘稍安勿躁,公子谈过了事就会出来。”
赵灵兮侧头打量他两下,眼里多有无奈,“我看你倒像个快出家的,你可千万别拐了哥哥让他一时想不通真当了和尚。”
她说话向来是个嘴快的,大抵在县主那还知道恪守尊礼,出了她眼皮子底下就原形毕露。陆乙昨日听楚襄提起过,说有这么一个小丫头,先翻了墙还会顺杆子爬,什么猫儿一样的精神,根本是只皮猴儿。却是楚襄少时被将军送到春困别庄,入不了上京,一年有大半时间耗在菩若寺,他从来不是个好相与的,能从他那得了些好话的这是头一个,陆乙就不得不多留意了些。
这会子,赵灵兮把六品果子都吃了个干净,茶水也下去了大半。就见她一张小嘴慢慢蠕动,频频点头,无声夸赞。本就是夫人特特做给楚襄的,一共两盒,楚襄还嘱咐他如若赵灵兮吃完,再把另一盒也给她。
“姑娘喜欢,公子另备了盒,您一会走时再带上,分给姊妹或自己留着吃。”陆乙笑眯眯道,一张清俊的脸上书生意气,不卑不亢。
赵灵兮眨了眨眼,嘬口茶汤咽下,“还要多谢先生了,原是我吃了哥哥的东西,再带回去像什么样子!且姐姐们不拘于这些吃食,也是我和哥哥相逢有缘,无须再添他人。”
言语客气而不虚伪,礼数规矩不能坏。陆乙暗自赞许了几分,面上却不显,只小心陪护着,又见赵灵兮起身站定,身姿端正矮身万福,“哥哥许是身有要事,我就不在此耽搁了,改日我再来拜访。”
话落,不等陆乙挽留,自行出去禅院。
再说楚襄。
禅室内燃着线香,黄木帐子无风自动,一张檀木小几两端分坐楚襄和将军夫人。这二人眉眼极像,外人不知的还以为是揽镜自照,一个雍容华贵,一个灵相狂狷,可惜不为人所喜爱,便困顿于此,不得与家人团聚,饱尝母子骨肉分离之痛楚。
将军夫人拿帕子按了两下眼角,竟是无法止住清泪蜿蜒,那双凤目本是脉脉斜晖的情意,眼下布满哀愁,未执一言,已无法开口。涂着蔻丹的手指拧紧绷直,腕子摩挲的袖口多有破旧,可见过得并不光鲜如意。
楚襄神色平淡,半敛着眉目,捻珠念佛。将军夫人见此,慢慢稳定乍见的百般情绪,待楚襄做完早课,念了句佛号,双手合十祭拜:“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多谢菩萨保佑我儿顺遂平安。”
“阿弥陀佛。”楚襄跟着念了句佛号,罢了接过巾帕,温柔仔细地夫人拂去泪痕。
夫人拍了拍楚襄,“我的儿,多久未见,有些清瘦了。”
“母亲勿挂心于我,陆乙为人尽心妥当,我自是十分受用。”楚襄和软口气,安抚道。
“我来之前,已经求过你父亲,今年过年你可以回去,多住几日。”
“呵,”楚襄嘲弄一笑,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母亲何必要求他?原是我不回去也无关紧要。”
“……都是,娘亲没用。”夫人的神色凄哀,语调惆怅。
楚襄未执一言。
他与母亲不受将军恩宠,即便母亲出身高贵且素有美名,到底不如那个妾侍表妹。就是他这个嫡子,不过也是空有虚名,在十岁上下便被送到万年县别庄,一住经年再未踏入上京半步。还要母亲每次借由菩若寺上香探望一二,又不可年年如此,实乃寺庙里并不招待女客,原因楚襄与了色大师有缘,出家人慈悲为怀,才允许她前来。
夫人常有哀思,又思子心切,故而身子不好。她在府中势力渐被架空,求得楚襄回来一次已是十分不易,又听他言语间似混不在意,秀眉一敛,咳了起来。
楚襄师从了色学医,这会小炉上煨碗汤药,他垫了布帛滤出药汁,又把一边的纸包打开,亲服侍夫人喝下。
“这次的药要苦些,吃颗梅子肉解苦。”
夫人只食了一颗,其它的包好揣进袖子里。又听她说道:“了色大师的方子是好,了欢师傅的制梅也错不了,却都是少不了花钱的地方。我佛慈悲,信女有报。我把我那庄子里让人种上了桃树杏树,开花结果你派陆乙过去把东西送到了欢师傅那,其余还养了几头鹿,换角时你再派他过去割了给了色大师,那是顶好的药材,也不枉师傅们对你的点拨。”
话落,夫人递过去文书纸笺之类,皆为地契、田产,全是夫人的私产。
楚襄也不推拒,东西收好,方起身再恭敬一拜。
夫人赶紧拉住他,扯了人身边坐,“我已给你舅舅去了信,他过年时要回京述职,你可去他府里坐坐,届时还有些常走动的世家也会过去。还有顺安县主,这也是我主意的,她那嫡亲的孙女明年就及笄了。我见过那姑娘,是个好的,自小在县主身边教养,错不了。”
楚襄神色淡漠,既不答应也不反驳。夫人有些急,还想在劝说一二,楚襄开口一言。“母亲安心将养便是,舅舅与我自会联系。至于那姑娘,待她及笄再议不迟。”
“别的我倒都能答应你,惟有那顺安县主孙女的事不行。”夫人少见的有些强悍,“如今已有些人家上门求亲了,你又如何要等到明年?”
楚襄并无儿女之情,刚想要拒绝,忽而想到一人可做搪塞之词,“却是儿子有了相中的姑娘,不想娶那县主府姑娘。”
他一面说着,脑袋里忽而闪过一道影子。原是信口胡来,这会不得不当真起来。
那小姑娘顽猴一个,快嘴又甜,一双眼睛活灵活现,是个好玩的。且不论她出身秘书省赵大人家,与他成就太子略有助力,就是年龄小,便可拖延三年五载,堵母亲之言恰好。
“我是相中了一个姑娘,却是还小,不急。”
“可与我说老听听是哪家的?”果然,夫人的眼睛亮了亮,意有上心的兆头。
楚襄瞥眼门外。
他叫陆乙候在大雄宝殿附近,待她往这边来就可看见,再把人带来,母亲给他做的果子招待,吃人拿人的手短,她该是乖顺一会,可爱模样。
“赵姓,名灵兮。儿子猜她许是秘书省赵大人家的,母亲可打探打探。”
夫人先掩唇笑了笑,“你这可是孟浪了,这就把闺名打探出来了?”罢了转念一想,却是皱了下眉,“你说她叫赵灵兮?秘书省那位赵大人家的?”
“正是。”
“怕是襄哥儿你弄错了,那位赵大人家只有一位公子,不过少时倒因个大师所言,自小当女孩养的。说来,那孩子没比你差几岁。”
楚襄略有诧异,“不是?了色大师的法会,却没有赵姓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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