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圈有限,羊羔的数量却暴涨,总有挤不下去的一天。为了防止这种情况,牧羊人每隔个几年,便屠宰一次,这样,羊圈便宽松了。
这听起来似乎很合理,可如果你就是这圈中的羊呢?
范深牙关打战,冷汗涔涔。
他忽地大礼拜下,声音嘶哑的道:“请君……为臣解惑!”
竹生注视着他,道:“你若知道真相,我怕你从此天翻地覆,对自己的人生可能会产生深深的怀疑,再无法像现在这样看待世界。你不知道的太广袤,你信仰的可能被颠覆。你……确定你想知道吗?”
范深抬起头来,道:“昔日,君曾对我言,见人于铁笼中沉睡犹不自知,不知该唤醒其否。君当日所说,虽在笼中却稍有察觉之人……臣今日方明白,原来,说的就是臣!”
他直起身来,目光坚定:“便是天翻地覆,某也不愿做那沉睡之人。”
竹生离去的时候,对范翎和杜城道:“照顾好他。他没疯。”
后一句莫名其妙,让范翎和杜城一脸茫然,不知道竹生何来这一句“他没疯”?但很快他们就懂了。
竹生走后,范深便把自己关在书房,隔着房门便听见他哭哭笑笑,一时大哭,一时大笑。范翎和杜城两夫妻相顾骇然,若不是竹生提前告诉了他们范深“没疯”,怕是真要以为范深失心疯了。
竹君在朝上告诉众人,范相太过操劳,身体抱恙,要在家静养几天。她特地咬重了“静”这个字,且叫大家莫要去打扰范相。有竹君这后一句,原本想趁机去范府叩门递名帖的也都消了心思。
竹君对范相倚重信任之深,直如己之半身。扰了范相静养的罪名,谁也担不起。
范深范伯常这一“静养”,便足足半个月。
这一日阿狸撅着屁股,拿着他的小铁铲,在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掘得正欢。忽听有人唤他道:“阿狸,在做什么?”那声音很熟悉,正是他外公。
阿狸吓了一跳。爹娘都告诫过他,外公近来有心事,要安静的休养一段时间,叫他莫要打扰。他一时忘记了。
“没、没什么。”他支吾着。
范深走下庭院,在阿狸身边蹲下,看了看,道:“你在挖蚁穴?”
阿狸见外祖父不似要申斥他的样子,才放下心来。他自来最喜欢范深,忙贴上去,道:“外公,你可好些了?”
范深摸摸他的头,道:“我又没生病。”
“那为何在家中静养?”
“只是有事情想不通而已。”
“现在想通了吗?”
“还没。”
阿狸想了想,道:“如果是烦心的事,那就不要去想啦,明天再说呗。”
范深失笑,摸摸他的头,道:“蚁穴好玩吗?挖出了什么?”
说起这个,阿狸就来了精神!
“可好玩呢!外公你来看!”他兴致勃勃的指给范深看,“外面看就几个小洞,挖开了,里面……哇!跟迷宫似的!全是隧道,还有些小洞,就跟我们的房舍似的!哇~简直就像是,一个蚂蚁国!它们还有分工的!有的蚂蚁专负责挖洞,有的专负责搬运食物,哇,简直就像我们人一样的!”
阿狸今日挖蚁穴简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一张小嘴“叭叭叭、叭叭叭”的给范深讲着他的发现。口沫横飞了一阵,才察觉外祖父格外的沉默,他回头看去,却见范深垂眸看着那蚁穴,正在出神。
“外公?外公?”他唤道。
范深忽然站起身来,摸摸他的头,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阿狸蹲在大槐树下,一脸莫名。
又听见外祖父在那里唤从人:“备热水,我要沐浴。”
范深已经多日未曾沐浴过,身上已经有了味道,这与从前他将自己的仪容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风格简直天差地别。从人闻听他要沐浴,如蒙大赦,若不是在主人面前不敢跑动,就要飞奔着去准备了。
天色已经昏暗,再过一个时辰,宫城就要落锁了。
这个时间听闻范相求见,竹生近日来一直平淡的面庞就亮了起来。“快请。”她道。
范深没有着公服,只一身青衫,仪容整洁,姿态风雅。他走入殿中,便凝目看着竹生。
竹生道:“看什么?我有什么好看?”
范深笑道:“自然是好看。”
他走过去,在她手边的席上坐下。
当范深以这种姿态出现在竹生面前的时候,他们便只是朋友,不是君臣。竹生实则喜欢和范深作朋友,胜于为君臣。
范深坐下,依旧凝目看她。竹生扬起脸庞让他看。
范深忽而叹息,道:“我们都在老去,只有你常青不老。”
竹生轻声道:“我还没到能‘不老’的境界,充其量只是老得慢些罢了。”
范深问:“那些人能活那么久,不会厌倦吗?需知,再美好再有趣的事物,都迟早会令人倦怠。”
竹生道:“对时间的感受不一样。譬如他闭关五十年,于凡人已是一辈子,于他,只觉得时光忽忽过了一小段而已。”
范深颔首:“原来如此。”
他道:“我现在理解你了。”
竹生挑眉。
“初遇时,我始终不解,为何你如此疏离于人群。现在我懂了。”范深道,“那时你看我们,如同戏中角。你是戏外人,自然不愿意入戏。”
竹生靠着凭几撑着腮,回想当初的相遇。那时范深布衣白身,相貌也非特别出色,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却让人不由自主的便注意到他。
如今范深老了,头发全白,脸上皱纹很深。唯有那双眸子,被岁月积沉得愈加迷人。
她承认道:“正是。那时常有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又觉得这个世界弱小至此,我在此耀武扬威,有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滑稽感。
范深道:“但你明知这里不过戏台,却还是登台入戏了,却又是为何?”
竹生道:“因为我意识到,这里人活得有血有肉,纵然弱小,也活得真实,并不比大九寰的任何一个人活得虚假。”
“大九寰……”范深道,“我还是不习惯这个叫法。”
“都叫九寰,总得有个区分。”
“也是。”
“飞天遁地,移山倒海。”范深向往道,“真想亲眼见识一下修真之人。”
竹生道:“你早见过了。”
范深微怔,随即醒悟,道:“哦,苍君。”
他道:“他也回不去吗?”
竹生摇头。
范深这些天想了许多的问题,他将他的问题一一提出来。
“你们修炼的功法,我们是否可以修炼?”他问。
竹生立身,伸手道:“别动。”说着,抚上范深头顶。片刻后,收手,道:“通四窍,资质上来说,不怎么样,但……的确是可以修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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